上一回離開瑞王彆院的時候,瑞王殿下說是第二日申時三刻左右再派人來接。
蘇雲繞沒有狗膽在皇親貴胄麵前耍大牌,換好了衣服就早早出門,趕在申時之前,提前到了百花樓後巷,卻不想接人的馬車竟然比他還來得早,正好就堵在百花樓大門外。
蘇雲繞縮著腦袋不敢冒頭,提著裙子踮著腳,鬼鬼祟祟地跟個耗子似的,迅速溜到側門外,貓撓似的敲了敲。
門裡等了快有半刻鐘的柳大娘子,才剛聽見一絲聲響,就趕緊打開了一條門縫,一把將蘇雲繞給拽了進去,十分後怕道:“你咋才來?!王府的馬車等了你快有半刻鐘了,真要急死老娘了!”
蘇雲繞將布袋子塞到柳大娘子手裡,匆匆道:“我這不是來了嘛,您幫我拿著袋子,我這就從前門出去。”
蘇雲繞說完就走,柳大娘子見他步履如風,裙擺飄揚,無奈歎了一口氣。
這欺上瞞下的日子,何時才是個頭喲,瞧蘇小子這兩頭應付的模樣,她都替他覺著累!
蘇雲繞跑去前門,馬車還是昨日那輛馬車,趕車的護衛也還是昨日送他回來的那名年輕護衛。
年輕護衛長了一張辨識度極低的臉,寡言少語,昨日送蘇雲繞回來時,一句話都沒多說,今日卻多說了兩句,一板一眼道:“今日不去彆院,王爺命小人直接送姑娘去藏芳閣畫舫。”
蘇雲繞沒想到還有這種變故,我一個百花樓的花魁,你送我去藏芳閣的畫舫做什麼?
蘇雲繞想要多問兩句,可那年輕護衛卻跟個蚌殼一樣,那嘴閉上了,就輕易撬不開。
算了,去就去吧,再怎麼說藏芳閣也是柳大娘子曾經的老東家,到如今都還存著幾分舊交情呢,想來也不會故意為難他。
京城北海湖的船華麗卻笨拙,杭州西子湖的船簡陋又局促,都不如滿布香花的秦淮畫舫更有情韻。
秦淮河畫舫自前朝時便分為五等,由大至小,分彆為走艙、小邊港、氣不忿、藤棚和小七板。
走艙又名“樓船”,藏芳閣名下就有一艘,至於百花樓,彆說樓船了,就連半舊的“氣不忿”,柳大娘子都湊不齊銀子買一艘。
蘇雲繞進到藏芳閣畫舫時,藏芳閣裡的頭牌花魁牡丹姑娘已經領著專門負責灑掃的粗使丫鬟在船上船下忙活開來了。
藏芳閣的樓船極大,分前中後三艙,船身用烏木打造,掛著煙青色薄紗,隻在外麵瞧著便十分雅致。
船頭有篷廊,上懸紫檀木匾額,用鎏金筆書寫“芳藏人間”四個大字,此乃畫舫名稱。
匾額四周懸掛紅黃藍紫各色花燈,夜裡點燃時,想來必是璀璨奪目,與河水映輝。
篷廊下整齊擺放著六把配有寶藍色牡丹花織錦靠枕的烏金藤躺椅,以及四張檀木方形茶幾,幾個檀木圓凳,乘船的人可在此處賞景談天、對弈品茗。
兩邊船舷處可以行人或撐篙,船邊欄杆雕刻著卷草如意紋。
經船廊至前艙,此處無任何擺設,隻在四周垂掛著珠簾輕紗,乃是藝妓倌人為客人表演舞樂的地方。
中艙放置有兩張檀木大圓宮桌,十六隻檀木雕花官帽椅,椅麵上同樣配著寶藍色牡丹織錦坐墊,四周裝飾有蘭花、茉莉、夜來香等小型盆景,隻一進來,便是馨香撲麵。
後艙中設有四張炕鋪,上放檀木小茶幾,四周圍著檀木架繪山水花草圖四扇屏風,酒醉後可在此處臥躺休憩。
走艙豪華富麗,雕繪精致,吃喝享樂設施一應俱全。
與走艙相比,小邊港要稍微遜色一些,隻有前後兩艙,大的能乘二十來人,小的十來人,多數時候,隻是供客人協伴夜遊用的。
氣不忿為中等船,篷廊過後為大艙,可容納八至十人,船身小卻移動方便,每年院試、鄉試的時候,許多家境一般,卻又誌同道合的學子便愛在此船上宴飲歡聚。
藤棚則是小船,船頭擺放兩三張藤椅,中艙僅容一張牌桌,劉鎮海他祖父還在世著的時候,就常約朋友來藤棚船上玩牌九,權當是個消遣,跟賭倒也不沾邊。
小七板與藤棚結構相似,隻是更為狹窄一些。
牡丹姑娘被賣入藏芳閣的時候,柳大娘子還是藏芳閣裡的頭牌花魁,對瘦骨伶仃的新來的小丫頭頗為照顧,即便贖身離開後,也常有聯係。
因著有柳大娘子穿針引線的關係,蘇雲繞也曾為牡丹姑娘編過兩支舞,二人勉強算是認識。
牡丹也隻是指使著彆人忙活,她自己是不動手的,見蘇雲繞上船,便招呼他一起在篷廊下坐著等,端了一碟五香瓜子慢慢嗑。
等到樓船裡裡外外都打整好的時候,已是申時二刻左右。
藏芳閣裡的隨船大廚,早早就備好了兩桌酒菜,佛跳牆、黨參燉雞等湯品,花鮑、鵝掌等蒸菜,此時都已經做好,正放在船尾處的炭爐上溫著呢。
包下藏芳閣的樓船可不僅僅就隻是船,光是行船的船工就有七人,其中一人掌舵,六人撐篙。
跑腿傳話的夥計四名,端茶倒水的丫鬟四名,隨船的掌勺大師傅一名,師傅還要帶上兩三名打下手的徒弟。
金陵乃繁華之地,按理說是沒有盜匪水賊,但藏芳閣樓船每次出行,依然要配上四至八名護衛。
以上人員隻是標配,包了樓船便也不用客人再另外支付薪酬,酒菜銀子卻要另算,價格比彆處酒樓裡要貴上三、四倍。
當然,客人包下青樓名下的樓船自然也不是隻為了吃菜喝酒,滿足聲色性上的欲望才是關鍵。
樓子裡的倌人陪客人同遊秦淮河的出樓銀子也要另算,價格可比酒水菜肴貴多了。
牡丹比蘇雲繞年長了將近五歲,五六歲的時候就被賣進藏芳閣,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唱曲跳舞更是不在話下,憑著一身才情與雍容華美的相貌,成了藏芳閣十二花牌魁首,邀她同遊的出樓銀子十分不菲。
至於具體數目,蘇雲繞這外人自然是不知曉的。
蘇雲繞跟牡丹之間,除了柳大娘子之外,其實也沒什麼共同話題可聊。
乾坐著也不是事兒,蘇雲繞有一句沒一句地打聽道:“藏芳閣今日這樓船,是瑞王殿下包的?”
不愧是男主啊,那麼摳搜的一個人,包了他這個“百花樓”的花魁不算,這將藏芳閣的花魁也拿下了?
牡丹似笑非笑地覷了他一眼,抬眉道:“瑞王殿下可沒出這個銀子,今兒這局是城東劉家劉三公子為著討好睿王殿下特意攢的。”
城東劉家啊,還像是金陵四大世家之首來著,劉家嫡支長房的大老爺乃京城戶部尚書,正兒八經的二品大員!
申時三刻已過,眼看著時間一分分過去,攢局的劉三公子仍然未見人影。
蘇雲繞聽見藏芳閣花牌之一的芙蓉姑娘,帶著幾分幸災樂禍道:“三公子該不會是沒請來人吧?這不是讓牡丹姐姐白忙活一場麼?”
花牌水仙姑娘也跟著看人笑話道:“總歸是付了船資定金的,一千兩銀子呢,就算人不來啊,咋們樓裡也虧不著,隻可憐牡丹姐姐白等一場,到時候可一定要跟三公子訴訴委屈,不讓他接了您入府,可千萬不能依了他。”
蘇雲繞聽得牙疼不已!
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青樓裡的姑娘競爭也十分激烈,誰更得貴人青眼,誰就更遭人嫉妒。
再有就是包一回藏芳閣畫舫,光是定金就要一千兩!
怨不得都說十裡秦淮,即是香粉窩,也是銷金窟呢。
牡丹能混成藏芳閣頭牌,自然也不是軟包子脾氣,剛要回懟過去,卻見數名錦衣公子,簇擁著一人緩緩而來。
牡丹立時便歇了鬥嘴的心思,帶著藏芳閣眾人趕忙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