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閣小姐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閒來無事,便熱衷於以各種理由辦宴交際,其中必不可少的當屬生辰宴。
二姑娘龐妍也不例外。
到了龐妍十四歲生辰這日,天公作美,秋高氣爽,是個大晴天。
辦宴的地方就在侯府府邸的花園,園中種了銀杏與梧桐,此時落了一地金黃,霎是好看。
湯嬋到得不早不晚,遠遠便看見今天的主人公龐妍。
龐妍果真是一身紅的打扮,上穿桃紅緙絲襖,下著朱紅撒花裙,胸前戴著赤金鑲紅寶瓔珞圈,瞧著神采飛揚,正在招待陸陸續續抵達的客人。
龐秀小尾巴一樣跟在龐妍身後給她打雜,見湯嬋來了忙伸手招呼,“表姐!”
龐妍沒空搭理湯嬋,對龐秀擺了擺手,“你去吧,這兒不用你。”
龐秀聽從吩咐,跟湯嬋一起找個地方坐了。
二人對視一眼,看見彼此的穿著打扮不約而笑。
湯嬋穿著橙黃色長襖,靛藍色馬麵裙,龐秀則是鵝黃色短襖、丁香色長裙,大家都不約而同避開了紅色的衣服。
“今兒可真是熱鬨。”湯嬋四處打量了一下,已經到的人都有十來位了。
龐秀道:“二姐姐下帖子請了許多人呢。”
龐妍是個好排場的,自然想將自家宴席辦得熱鬨,光帖子便送出去幾十份。
龐秀給湯嬋一一介紹眾人的身份,“……現在被二姐姐引入座的是老祖宗的侄孫女成樂鄉君,穿雪青色襖的是富寧侯府的六姑娘……”
湯嬋正聽著,突然感受到一道審視的視線。
順著看過去,是個穿藕荷色襖、長相文靜秀氣的姑娘,對方見她看過來,立刻移開了視線。
龐秀正好說到她,“那位是譚家的三表姐……”
侯夫人的侄女,許是會嫁給龐逸的那位譚家姑娘?
湯嬋恍然,怪不得對方會關注到她,想來跟世子龐逸的親事有關。
也不知這位譚家姑娘最後會不會嫁進龐家。
這時龐盈帶著兩個小姑娘來了,龐盈額頭上還帶著點細汗,湯嬋順著幾人來的方向望過去,看到一架秋千,三人是蕩了秋千過來的。
龐盈給湯嬋她們引薦了身邊兩人,“這兩位是我表姐妹,營國公府的十五娘和十六娘。”
二人都是十三四歲年紀,穿著一式的胭脂色襖裙,瞧著跟雙胞胎似的。
眾人一一見過,方十六娘問湯嬋,“怎麼之前沒見過這位姐姐?”
湯嬋笑道:“我以前在杭州府,前些日子才隨母親進京投奔侯府。”
她這麼說,方家兩位姑娘便心下了然,想來是父親出了什麼事,家道中落才有隨母投奔一說。
二人並未因湯嬋的出身而露出鄙視,反而因湯嬋坦蕩大方,對她生出幾分好感來,方十五娘笑著問,“都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這杭州府與京城比起來如何?”
“自是各有各的好。”
湯嬋順著她們的話分享了一些見聞,唬得幾個十來歲的小姑娘一愣一愣,龐盈更是目露神往,“以後若是有機會,必要見識一番才好!”
方十五娘便打趣道,“那還不簡單,改明兒叫姑姑把你嫁去杭州府便是了!”
“嘁,”龐盈撇嘴,“我才不要嫁那麼遠呢!”
幾人都笑,等聊了一會兒天,龐盈瞧見另一頭有人開始玩投壺,不由手癢,“我去那邊瞧瞧!”
“你可真是個閒不住的,一會兒都坐不住。”方十五娘笑罵了一句,轉頭瞧見方十六娘也挺心動的模樣,“我與十六妹同你一起吧。”
龐盈被說了也不以為意,笑嘻嘻地問湯嬋和龐秀:“表姐和四妹妹去嗎?”
二人都婉拒,龐盈便帶著方家兩位姑娘走了。
她們前腳剛走,後腳龐雅到了。
幾人打了招呼,龐秀問:“大姐姐來得晚了些。”
“院裡有點事情耽誤了。”龐雅笑了一下,解釋道。
龐秀給龐雅倒了杯熱茶,湯嬋見龐雅臉色不太好的樣子,問道:“妹妹還好吧?瞧你的臉色,昨兒沒休息好?”
“沒事,”龐雅一頓,隨即搖了搖頭對湯嬋笑笑,“隻是做了個噩夢而已。”
龐秀便出主意道:“我姨娘調的安神香很是好用,回頭給大姐姐送去一些,大姐姐可以試試。”
龐雅沒有拒絕,“那便多謝四妹妹和姨娘了。”
湯嬋笑道:“對了,還沒恭喜妹妹,我聽母親說,宋家已經請了媒人上門提親了。”
龐雅聞言,拿著茶盞的動作微不可察地一滯。
但她很快恢複了正常,低頭似是害羞道:“多謝表姐。”
湯嬋捕捉到了龐雅那一點古怪的反應,但她想了想,隻作沒有發現,並沒有刨根問底。
另一邊,投壺處,龐盈表姐妹三人認識了新朋友。
信勇伯府的任二姑娘同龐盈三人互相問了禮,幾人交換過姓名,又聊了幾句,很快便熟悉起來,開始比賽投壺。
任二姑娘是個中好手,方十五娘也不遑多讓,兩人你追我趕,竟難得被對方激起敵意,想要一較高下。
方十六娘看熱鬨不嫌事大,“光這般比試怕是無趣,不如咱們加點彩頭?”
“這個提議好!”龐盈拍手應道,“我是主人家,這個彩頭就由我來出罷!”
任二姑娘與方十五娘相視一笑,都未曾反對。
龐盈琢磨了一會兒,叫丫鬟回房取了一套白色瓷盒回來,“這是我剛得的一套脂粉,如果姐妹們不嫌棄,就用它罷!”
“等等,”方十五娘認出了什麼,沒忍住揚起了語調,“這是芙蓉春的脂粉?表妹是從哪裡得來的?”
驚訝之下她沒能控製住音量,不遠處有兩個耳朵尖的姑娘聽到了關鍵詞,“什麼?芙蓉春?”
“啊?芙蓉春?哪裡哪裡?”
一傳二二傳十,龐盈幾個一下子吸引了許多人的注意。
龐盈沒料到會引出這麼大反應,著實有點懵,“確實是叫芙蓉春來著,我未來大嫂嫂送我的,是有什麼不妥嗎?”
這回輪到方十五娘愣了,“表妹你竟不知道?”
芙蓉春開在蘇杭,是江浙一帶最有名的脂粉鋪子,所出的胭脂香粉都是以各類鮮花藥材加上香料調製而成,用在麵上不僅馥鬱勻淨,還能潤澤肌膚,效果比其他鋪子裡的好上太多。
方十五娘視線落在龐盈手上的幾個小白瓷盒上頭,“……他們家的東西一傳進京城,就被宮裡貴人看中,後來便特供宮中以及皇親國戚,我們這樣次一些的勳貴人家,往往供不應求,要看運氣才能弄到一些呢。”
“原來如此。”龐盈恍然。
龐盈的未來大嫂嫂錢氏是江浙人,芙蓉春是錢氏外祖家的產業,自從錢家與龐盈的大哥定下婚事以後,龐盈每一季都會收到各類粉黛胭脂。之前她久在福建,確實不知這東西在京城竟如此風靡。
老夫人的侄孫女成樂鄉君忍不住開口,“三表妹,你有沒有辦法幫我們弄到一些?價錢不是問題!”
龐盈素來是個熱情好客的,聞言自然不會拒絕,“那等我回頭寫信問問嫂嫂。”
“真的?”
“太好了!”
都是豆蔻年華的少女,哪個女孩子不喜歡穿著打扮?
眾人順著這個話題,親親熱熱地聊了起來,一時間,聚到龐盈身邊的人越來越多,龐妍這個主人公反倒被冷落在一旁了。
甚至還有與龐妍關係親近的好友對著她誇讚龐盈道:“以前都不知道,你們家竟然還有個這樣有趣的姐妹!”
龐妍緊緊攥著帕子,看著如同眾星捧月一般的龐盈,笑容越來越難看。
又是龐盈!怎麼又是龐盈!?
自從二房回來,她就沒過過一天順心日子!
終是看不得對方得意的樣子,過了一會兒,龐妍擠出一個笑來,走過去對龐盈道:“三妹妹,我叫廚房備了菜,你幫我去看看準備得如何了。”
龐盈還有方家姐妹和眾人聊得正歡,此時被龐妍打斷,龐盈還未來得及開口,方十五娘先不高興了。
她在家素來得寵,此時也不慣著,不軟不硬地頂了回去,“還是叫丫鬟去罷?”
方十六娘也聽不慣龐妍的語氣,拿帕子掩了掩嘴角,與姐姐一唱一和道:“二表姐這話說的,知道的是二表姐請妹妹幫忙,不知道的還以為你使喚下人呢。”
龐妍不喜龐盈,又怎麼會看得慣她的娘家親戚,聽方家姐妹嘲諷,自然忍不住脾氣,“我同我妹妹說話,有些人亂插什麼嘴?”
龐盈本來都要起身應了,聽龐妍這樣說,本能地回護方家姐妹道:“二姐姐,方家二位表姐妹是客人。”
龐妍惱怒不已,腦子一熱,竟冷冷一笑,不管不顧地吵了起來,“你是姓龐還是姓方?”
龐盈臉色一僵。
圍觀的人則麵麵相覷,都是掩不住的驚訝。
姐妹之間不合的並不少見,但自家姐妹在窩裡怎麼鬥都行,鬨到外人麵前的可真不太多。
龐妍話說出口,也反應過來不合適了。她臉色難看,卻不知如何開口補救。
龐雅本來在跟湯嬋說話,後來也將注意力投向了這邊,聽見龐妍的話不由眼前一黑。
怎麼就不能縫上龐妍這張嘴?
但龐雅明白不能讓外人看笑話這個道理,再怎麼不滿,還是連忙出言解圍,“二妹妹,我去看看吧。”
龐盈也待不下去了,跟著龐雅起身,“我跟大姐姐一起去。”
今日來的客人畢竟都跟慶祥侯府關係親近,眾人各自對視一眼,默契地將這茬岔了過去。
最終宴席在奇怪的氛圍中結束,慶祥侯府的姑娘這次算是出了風頭,卻是一個誰都不想出的風頭。
福禧堂裡,龐家四位姑娘並著湯嬋跪在老夫人麵前。
“平日裡小打小鬨就算了,”素來笑眯眯地老夫人這次怫然不悅,沉聲訓斥,“如今倒好,丟臉丟到外頭去了!”
經此一事,慶祥侯府二姑娘不友愛姐妹的跋扈名聲算是傳了出去,多少人提起來,就是帶著意味深長說,龐二姑娘好生威風,真是長了見識。
龐妍像是羽毛被打濕的小雞,沒了平日半點的張揚,隻倔強的抿著嘴,不肯開口服輸。
侯夫人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趕緊在老夫人麵前認錯,“是媳婦失職,沒能教導好女兒……”
“你確實失職。”老夫人冷冷道,“妍姐兒去跪三天祠堂,禁足院裡三個月,抄女德女誡,盈姐兒跪一天,禁足兩個月,好生反省。其他幾個人也都彆出門了,好好在家裡呆著避避風頭吧。”
這懲罰不可謂不重,二夫人簡直要恨死連累龐盈的龐妍了,“老祖宗,這事兒歸根結底是妍姐兒不對……”
要不是龐妍挑事又出口不遜,事情怎麼會鬨成這樣?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一個女兒名聲不好,家裡其他女兒逃得掉嗎?”老夫人抬起眼皮看她,冷聲問道,“還是你覺得盈姐兒有個名聲不好的姐妹很光榮?”
二夫人張了張口又閉上,不知是沒得爭辯,還是不敢爭辯。
“再者,你覺得盈姐兒一點兒沒錯?”老夫人又看向龐盈,“盈姐兒,你自己說。”
龐盈咬著嘴唇,實在想不到自己有哪裡不對。
思來想去,許是二姐姐同方家表姐吵起來時,應當向著二姐姐?
可她與二姐姐素來不合,感情上自然是同表姐妹更加親近,再者說,總不能任由表姐妹替自己挨罵吧?
老夫人見她依舊不解,不由歎了口氣:“妍姐兒的席,你就非得要出個風頭嗎?”
龐盈一愣,隨即啞然。
“是孫女考慮不周。”龐盈低聲道。
見她認錯,老夫人也沒有揪著不放,她疲累地閉了眼,“行了,都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