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荀瀾在短暫的震驚之後,很快平靜了下來——說是他娘,但他也沒見過,隻有個模模糊糊的印象。
他一副旁觀者的語氣問:“你是說這個身體的親生母親?”
“對。”龍君知道他的複雜身世,也知道他剛從現世過來,沒有這個世界的記憶,於是對著十六說,“你把賀非羅的名號報一下。”
“哦!”十六十分配合,清了清嗓子,中氣十足地說道,“家主的名號是——海君座下四水龍女、十三師海龍軍統帥、守海鎮浪大將軍、第三任世襲臨海侯!”
賀荀瀾沒忍住:“……這麼多人啊。”
十六老實地說:“不是啊!這全是家主一個人!”
賀荀瀾輕咳一聲:“我知道,我的意思……哎等一下。”
他忽然瞪大眼睛,“根據我這麼多年看影視作品的經驗……嘶,我該不會是皇帝生的吧!”
龍君斬釘截鐵地說:“不會。”
“嗯?”賀荀瀾好奇地看向龍君,“你為什麼這麼確定?”
“生你的時候,賀非羅已經近三年沒見過方元祿了。”龍君神色平靜,有理有據,“人類生產,要懷胎十月,三年不行。”
賀荀瀾接受了這個理由:“也是,除非我是哪吒。”
龍君疑惑:“誰?”
賀荀瀾噎了一下,心虛看向彆處:“呃……一位對龍不是很友好的著名酷哥蓮藕神仙。”
龍君蹙起眉頭:“沒聽過。”
“沒聽說是好事。”賀荀瀾轉移了話題,“那我爹是誰?”
龍君依然平靜:“不知道。”
賀荀瀾:“哈?”
十六幫忙解釋:“少爺,咱們家主沒有成親!”
賀荀瀾更加震驚:“那她不是四個孩子嗎?怎麼來的?”
龍君奇怪看他一眼:“你不懂?沒人教你?”
“人類生育,不用成親,隻需要交丨配。”
他頓了頓,問他,“你知道怎麼交……”
“咳咳咳!”賀荀瀾連續咳嗽幾聲,試圖把話題拉回去,“我知道我知道,這個生物學有教!”
“我不是問這個,我問的是……”
他張了張嘴,手徒勞地比劃了一下。
幸好十六心領神會,把剛剛出爐的烤魚塞到賀荀瀾手裡,接著對他解釋:“家主說過不願成親,大少爺是她從外麵帶回來的,說是故人所托,友人之子,以後就是她的兒子。”
“當時族中也擔心家主沒有繼承人,就認下了這個孩子。”
賀荀瀾肅然起敬:“哦——”
“本來是有很多人說閒話的。”十六說起這些有些不屑,“不過家主威名遠揚,震懾四海,自從把個多嘴多舌的世家公子吊在戰船上巡遊四海之後,就沒人敢多說什麼了。”
“不過,誰也沒想到,家主有一次海上回來,又帶回來一個繈褓中的孩子,說是在船上生的。”
十六心虛地看了龍君一眼。
龍君麵無表情地說:“她找過我,跟我商量說,能不能借我的名頭,說這是我的孩子。”
“族中還有些老頑固,打我的名頭不會多事。”
賀荀瀾被震撼到有些麻木了:“啊……”
他覺得自己讓龍君幫忙開個魚肚也不算什麼了,他這位娘才是真勇士。
“我沒答應。”龍君背手看著海麵,“但我幫她揍了幾個老頑固,所以族內也就沒人問孩子的爹是誰了。”
賀荀瀾好奇問他:“你也沒問嗎?”
“沒有。”龍君神色淡然,“問了她也不會說實話。”
“今天說是方元祿的,明天說是西鳴的,後天又說是夢魂公子的……”
十六已經意識到自家少爺雖然變聰明了,但在很多常識上還是白紙一張,十分體貼地給他解釋:“方元祿就是當今聖上,西鳴是白虎大將,呃,就是這次追殺咱們的白虎軍首領,也是王下九仙庇護的諸侯之一。”
“夢魂公子是夢鄉一位豔名遠播的風流客,據說很有才華,美貌驚人!”
“這幾位都與家主年少相識,有些坊間傳聞。”
賀荀瀾就著八卦啃了口烤魚,匆匆對付了兩口,沒忘記繼續釣魚:“船上生的那個孩子是二少爺?對了,還有你說的‘王下九仙’又是什麼?”
他之前聽的時候可沒想過這裡真有神仙,沒怎麼在意這個名頭。
“對!”十六讚許點頭,“少爺真聰明,那個孩子就是二少爺。”
“至於王下九仙,就是指護國神龍之下最為強大的九位仙人,他們擁立了九位天子之下最為尊貴的諸侯王,各自鎮守一方仙土。”
“咱們臨海國就是其中之一。”
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哦對了,家主還說過,若是少爺神魂回歸,咱們上岸之後,可以去黃金國,找錢夫人!她也是九仙之一。”
知道賀荀瀾大概什麼都不知道,十六多解釋了一些,“錢夫人是庇護黃金國的仙人,如今黃金國富貴侯才隻有八歲,所以事事都由她管。”
“也是因為她主管黃金國大小事務,所以家主才會有機會與她打交道——咱們家主與她關係很好,既然特地讓咱們去找她,說不定在她那還留了什麼後手。”
“反正也沒有彆的目的地,倒是可以往那邊去看看。”賀荀瀾一邊點頭,一邊又下了幾杆,隨口問,“那我是抱的,還是生的?”
“是生的!”十六繪聲繪色地說,“有了二少爺,家主再懷您的時候,大家也都有些習慣了。”
“反正家主說,爹是誰不重要,反正娘肯定是她……”
龍君忽然開口:“又上鉤了,是……”
賀荀瀾連忙打斷:“不許說!”
他動作飛快地將魚收了上來,鬆了口氣,“是鱈魚,這條大吧?”
龍君看他一眼,配合地點了點頭:“其實你要魚,我可以直接……”
“這點小事,我們自己來就行了!”十六熟練地接過魚去邊上處理,“龍君您幫忙坐鎮就好。”
龍君站在一旁,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
十六一邊處理魚一邊說:“您誕生之時,海水赤紅一片,家主擔心出意外,特意上船生產。”
賀荀瀾想起來了:“啊,你說過,海上是龍君的地盤。”
“嗯。”十六說起這段過往,顯得憂心忡忡,“不過,當時先帝麾下近衛貪狼軍也將整個侯府團團圍住,以侯府裡的人做威脅,與水師沿岸對峙。”
“最後,是家主身邊的女官抱著繈褓中的少爺踏上海岸,說您生下來神魂不全,不可能是赤潮之子,請陛下垂憐,留孩子一條性命……”
“先帝答應了,但還是年年都派人來試探,也是從那時起,龍君和您的大半神魂一起消失了。”
賀荀瀾默然片刻,沒有接話。
十六就順著往下說:“您之後就是小姐,小姐如今尚未及笄,是最小的一個。”
“小姐剛出生的時候,您和二少爺還帶著她一塊出去看雪,少爺你還記不記得?”
賀荀瀾搖搖頭,一邊聽著十六絮絮叨叨地說這個世界的賀荀瀾經曆的事,一邊繼續釣魚。
等到鳥巢燃儘,賀荀瀾才收了手。
他又上了五條大小不一的魚,有兩條不認識,但龍君說都能吃,十六就借著火堆把它們都烤了,至少夠他們明天吃了。
賀荀瀾活動了下肩背,跳上了船:“走吧,火堆也滅了,咱們晚上隻能在海上過夜了。”
他對著龍君拜了拜,“龍君保佑,彆讓我們漂去什麼不該去的地方。”
龍君:“……”
他多看了賀荀瀾一眼,“你倒是比我想象中振作得更快。”
“樂觀是我的優點之一。”賀荀瀾站在船上看他,對他笑,“再說了,是龍君親口對我說有希望的,不會是騙人的吧?”
他其實聽懂了十六講的故事。
不知道他是有意還是無意,他似乎想告訴賀荀瀾,他本來就是此界分出去的神魂,機緣巧合才去了另一個世界。
他沒有取代彆人,兩個世界裡,也就隻有一個賀荀瀾。
可賀荀瀾覺得,這種事也沒什麼所謂。
人從哪兒來屬於哲學問題,他更現實一點,他隻看自己想去哪。
那雙黃金瞳一瞬不瞬地盯著他,賀荀瀾也沒有挪開目光。
片刻後,龍君輕輕頷首:“嗯。”
“我從不騙人。”
“那就好。”賀荀瀾倏地笑起來,輕快地抖了抖自己的t恤,“來,十六,晚上擠擠,挨著睡。”
“海麵晚上冷,也沒彆的可以蓋了,多少是塊布,彆凍壞了……”
他還沒說完,就被一件黑色袍子兜頭蓋住了。
十六連聲說著“多謝龍君”,鑽進袍子裡,緊緊挨著賀荀瀾。
賀荀瀾拎著那件黑金織紋的外袍愣了愣神,看見龍君又站在了船頭。他脫了寬鬆的外袍,腰帶勾勒出勁瘦的腰身,愈發襯得月光下的身影雋秀挺拔。
大概是賀荀瀾看他的目光停留太久,龍君轉過身來,微微蹙眉,拉開衣領問:“這件也要?”
“啊?”賀荀瀾這才反應過來,“不不不!裡麵的不用了!你也不能裸奔吧!”
他隨口胡扯,掀開了外袍一角,“要不然龍君也擠擠?”
龍君定定看了看他,無奈歎了口氣,把外袍按在他身上,靠著他坐了下來。
賀荀瀾微微睜大了眼睛,沒想到他居然真的挨過來了。
龍君看著海麵:“睡吧。”
“哦。”賀荀瀾小聲應了。
安靜片刻,龍君問:“你睡覺不閉眼睛嗎?”
賀荀瀾猶豫了一下,問他:“龍君……”
“你是恒溫動物嗎?”
不會是冷血動物吧?那這涼颼颼的晚上他可就像靠著個冰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