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俶真不是講道理的老學究,豈能本本分分等子時再來,好死不死正好撞見這緊要關頭。
木胎神像裡的鬼車被這變故一驚,忙變出數位手持火簽鐵叉的鬼物,不由分說的舉起鐵叉,照頭甩去。
賀俶真轉頭看去,見鐵叉沾著陰毒煞氣,一時不好碰它,正要提著金東華去擋,一麵黑色大纛鋪麵掃來,還有紅傘更是古怪,張開傘骨懸他頭頂,絲絲縷縷的黑氣垂下,似一座鎮壓小塔限製著他。
四周險象環生,不得已賀俶真先捏碎金東華臉龐,再把他甩向黑纛,一個縮地成寸,站在六尺之外。
聚攏大量新鮮血肉的新軀體,兩下被打得破破爛爛,金東華此時臉色猙獰,滿身毒怨如剝皮惡鬼,將鬆鬆垮垮的臉皮撕了下來。
金東華臉上血肉淋漓,嘲弄道:“你術法無甚厲害,隻拳腳重些罷了,鼎爐雖未完全開啟,卻也給此地又蠢又愚的俗子點了柱血香,香灰落儘那一刻,還是我贏。”
似為了印證這說辭,他麵皮竟快速生長,隻一會兒就恢複如初。
這血香就如拿血肉精氣鑄就,氣血充足的漢子好比大香大燭,燃得久些,可以晚些死,稚童次之,老者再次一等。
也算不該死絕,最短命的也還有一炷香的光陰可活。
而血香燃起的煙火,就是純粹的氣血精氣,順著鼎爐法陣湧入妖人妖物體內,今夜要將其打殺,較之往常可難了。
賀俶真神色冷淡,說道:“世間倘若真有功德一說,今日就是死無葬身之所,也不枉小道走上這一遭,為此地求個安寧;世間或真有鬼吏端坐酆都陰司,今日你等就是再受用不儘,去了陰司也要判個有傷天合,損害造化的死罪。”
話音一落,賀俶真直掠而去,原地隻留得殘影,感受到勁風的金東華臉色一變,使喚血旌似紅綾,升起片大紅血幕護在身前。
血霧蒸騰著毒煞,落在周圍似消融雪花一般,常人挨著就是個死,此外更能引魂動魄,惑亂人心。
始料未及的是,賀俶真看也不看他,金光閃過眼前,木胎神像連帶底下神台被踹得倒退數丈,鬼車被這怪力道人踹得臉色一變,急忙生出四條鎖鏈去捆他,可是論迅捷,它就是再快也比不得術法加持的賀俶真。
賀俶真騰躍一丈多高,躲過鎖鏈時順便摁住神像頭顱,一把將其掀翻在地,聲勢浩大之餘,主殿都跟著晃了晃。
雙指並做劍訣,太金覆身咒衍化而來的金光咒亮徹鬼車瞳孔,正要打碎它頭顱的賀俶真陡然一個側身,劍訣往後甩去。
“轟哢!”
雷鳴聲暴起,原是金東華驅使的大團煞氣罡刀砸來,與劍訣直直地碰在了一起。
“罡風化刀?”賀俶真變化劍訣,手臂豎於胸前,神色陰鷙地看著對方:“小道也會。”
天湧罡風,地起兵煞,有形銷骨立之能的天罡地煞咒充斥主殿,刹那間同煞氣罡刀撞在一塊,鏘錚聲密如蜂群,四周頓時滿目瘡痍。
不同的是,賀俶真豎於胸前的手臂往後一伸去,再以抽甩之姿,迅猛地往前送去,整個動作行雲流水。
金東華目睹此景,開始還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卻瞬間臉色大變,完全不顧形象在地上翻滾,咚的一聲,在他原先所站位置,赫然出現一道裂縫。
捕風為刃。
方才賀俶真抽甩而出的,正是凝罡風為實質的刀刃,因難以感知其存在,故防不勝防。
賀俶真故技重施,速度逐漸快了起來,身形起伏,騰挪不定,雙手如車軸輪轉,一時之間,主殿內仿佛有千百把兵器飛來。
橫梁、簷柱、額枋被砍得溝溝道道,搖晃得幾欲坍塌,金東華則如散家之犬一路逃竄,狼狽至極,那木胎神像若非有九宮八卦圖纏著,此刻恐怕真被當做柴火劈了。
“狗頭道士!”
金東華心底悲憤欲絕,身上血肉剝落在地,他就如一位畫作大家,於冬日嚴寒之際,畫筆沾上染料,輕輕地印在雪白宣紙上的朵朵紅梅。
……
廂房內。
主殿動靜太大,即便馬二杜倩也聽了個清清楚楚,那時時傳來的震動,好比大錘敲在心口,心慌害怕之餘還有些擔憂。
杜倩坐在長凳上,彎腰時手掌抵住額頭,主殿每傳來動靜,她都會掙紮著把眼閉上,不設身處地,很難體會其中意味。
馬二或站或坐,除惶恐不安外,還有許多無力感,他覺著哪怕是有些微末道行也好,這樣也許能隨賀俶真一起去主殿,不至於這樣著急忙慌,接著打定主意,今夜一過,怎樣都要學門修行法子。
二人心思都在賀俶真身上,故始終不曾察覺,岑昇為不嚇著他倆,已經將大黑袍遮蓋麵容,雙手縮袖子裡頭去了。
命數被拴在城隍閣甲子的岑昇,不止是老廟祝,還是苦縣守夜人。
細看黑袍下,無數狀如蛛絲的細線纏上軀體,這一條條的都是因果絲線,為苦縣消劫,非一人之力能成,沒他或是不能度過的。
……
金東華臉上縱橫交錯,隱約可見白骨,靠著無數氣血精氣,真讓他抵禦了天罡地煞咒,在他身旁兩側,立著兩位青麵與紅麵獠牙的鬼將,俱是鬼車敕令而來。
血香自點燃起,已燒了三分之多,這樣下去,苦縣人死絕前,這兩頭妖物如何都死不了。
賀俶真靈氣消耗頗多,手腳已不如先前那樣重,當下收了所有術法,默默調養氣息,同時想著怎樣破局。
“牛鼻子多管閒適,我就是把家家戶戶殺個精光,又在哪裡礙著了你,道力不漲絲毫,還搭進許多靈氣。”
金東華抹了一把臉,擦去血汙道:“這要管那要管,活該成不了事,去了哀牢山又灰溜溜地跑回苦縣。”
賀俶真一笑置之,從袖裡乾坤拿出樣破損兵器來,戰場遺址中拔出的槊刀,除去斷裂位置,還長有十二尺。
金光咒覆蓋纏繞槊刀,霎時間威勢大曾,賀俶真上次這樣施展手段,就覺著格外順手,於是生出一種直覺,扶抱大日衝虛的仙人,他所用仙兵,會不會就是槊刀?
真偽不得而知,但不影響他今日殺妖。
金東華見槊刀,心裡不免發怵,上次去哀牢山尋釁,正是這把兵器將他頭顱砍了個稀碎。
槊刀拖曳金影,賀俶真已然出刀,寒芒劈殺而下,青麵鬼將舉起鐵叉去擋,卻齊齊被砍成兩段,紅麵鬼將見此橫掃千軍,哪知被拽住鐵叉鋼刺,一把奪了過去。
賀俶真奪過鐵叉,朝金東華擲了過去,同時揮動槊刀,再將紅麵鬼將攔腰截斷,自此兩位鬼將皆化青煙散去。
金東華隔飛鐵叉,收攏紅傘衝向賀俶真,準備近身廝殺,絕不讓他有耀武揚威之機,紅傘品秩高明,雙方碰撞數擊,竟不見絲毫破損。
到是這持傘人吃了大虧,槊刀幾次砍下的震顫餘韻,全落在金東華幾處關鍵竅穴,導致運轉竅穴修為如淌水過河,受到極大阻滯。
這也讓賀俶真瞧出些門道,這妖人由內而外,其實是會積壓傷勢的,他早先出手隻求個力字,想要迅速鎮壓,當下才知是錯的。
於是金光咒灌注刀尖,使得鋒芒外露三寸,再踏地前躍,仍舊以劈砍姿態落刀。
金東華見他鋒芒雖盛,可招式不變,倒也也壯著肥膽,以雲橫山頂之姿硬接槊刀,就是是接它不住,再把皮肉傷了,也可靠著城隍氣血恢複。
賀俶真見他不知死活,擰轉腰身時槊刀以截槍式架住紅傘,收攏右腿自上而下的撞了過去。
膝腿如撞鈡,金東華胸口瞬間塌了下去,當場撞碎牆壁飛入雜間,正要召回脫落紅傘,又被賀俶真踩住他左手,友手則被槊刀釘住,半分也動彈不得。
賀俶真手刀貫穿金東華,直接握住他整條脊柱,說道:“不知你這九竅百骸比之尋常修士有何不同。”
金東華無絲毫反抗舉動,反朝著木胎神像嗬斥道:“你個亡物,再不施展手段,今日我便算死你手裡了!”
被掀翻的木胎神像一個蹦噠,在聽金東華喊聲後竟又立起來,血旌,紅傘,黑纛,魂幡繞著神像快速轉了起來,還拖曳著百十條煞氣。
一股不安驀然籠罩心頭,賀俶真當機立斷,施展縮地成寸,退到了主殿大門處,外頭黑風似刀,血雨當頭,內裡陰怨煞氣無數,鬼火幽幽,城隍閣已然成了森羅場。
賀俶真哪怕退卻迅速,卻也慢上一步,等閉眼再睜開,四周場景儼然脫離了苦縣。
入眼景色,是鄉野,是麥壟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