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院子就隻有正對著的屋子看著略微好些。
見他們就把陳媽媽安置在這樣的地方,雲兮心裡又涼了些許,原本還顧念著的一點血緣親情,此刻徹底被心頭湧上的火燎斷了。
“媽媽……”
雲兮進屋後,見到躺在床上的蒼老婦女,聲線裡的顫抖怎麼也遮不住。
而原本走在前麵的李媽媽推開門後鼻子一皺,嫌棄地出去了。
這種地方她這一輩子也就來過這麼兩回,一次是雲兮之前住的破院子,一次就是這裡。
就算這的環境比雲兮之前住的好些,屋子不會四處漏風,但她的時間寶貴得很,哪能浪費在這。
半個時辰以後她自會回來催促,反正陳媽媽被捏在夫人手裡,也不怕她們耍花招。
雲兮聽見關門聲,一雙白嫩的手扶住陳媽媽努力想要起身的胳膊。
陳媽媽渾濁的眼抬起來看她,雙手顫抖著摸索她的臉:“是我的姑娘回來了嗎?”
“嗯。”雲兮強忍住落淚的衝動,握住她的布滿青筋褶皺的手。
也不知怎得,她之前被送去侯府沒覺得委屈,洞房夜沒覺得委屈,被扇巴掌罰跪也沒覺得委屈,反而現在一聽到陳媽媽的話,她心裡的委屈和酸楚都像是要溢出來了似的。
陳媽媽聽到想要的回應,唇角彎起,像是兒時教她寫字發現她天資卓越那樣高興:“姑娘生活的可好?”
沒聽到雲兮的回話,她以為是自己聽覺又不行了,捂住嘴咳了一聲,衰敗的嗓音響起:“姑娘,跟在大夫人身邊要聽話,多出去見見世麵,等到了出嫁的年紀,擇了一個如意郎君,好日子就來了,咳咳咳咳……”話說到一半,陳媽媽就又劇烈咳嗽起來,像是要把心都嘔出來。
原來,大夫人蒙騙媽媽是將她帶在身邊見世麵,所以要與她分離。
雲兮輕拍著陳媽媽的背,拿起桌上的藥一點點喂她。
看著陳媽媽在自己身前痛苦地喘息著,她恨不得以身替之。
陳媽媽喝完藥,又有些神誌不清,嘴裡胡亂喊著:“姑娘,彆往人多的地方跑,會走丟的……”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雲兮無聲地落淚,豆大的眼淚砸在床榻上,見陳媽媽昏昏沉沉地要睡了,就替她掖好被子,坐在床邊守著她。
其實,陳媽媽早年也算是書香門第家的小姐,隻是家道中落,不知怎得嫁了個獵戶。後來丈夫去世,她一個人帶著女兒顛沛流離。但厄運專挑苦命人,她唯一的孩子在路上發高熱死了,她幾經輾轉到了雲府做奶媽,一做就是二十年。
這些年,陳媽媽一直把雲兮當成是自己的親生孩子,可到頭來,卻連個像樣的寢屋也住不上。
雲兮等陳媽媽睡了,聞了聞手裡的藥碗殘渣——她小時跟在陳媽媽身邊,略通藥理,認得出來這些被換了的藥都是上等貨色。
何氏對陳媽媽也還算上心,畢竟如果陳媽媽死在雲兮懷孕之前,雲兮要是魚死網破,雙方都落不到好。
更何況——何氏答應過的,隻要生下一個孩子,就能放她們主仆三人走。
隻要生下孩子……
雲兮咬了咬嘴唇,眼裡迸射出冷意。
按照何氏心狠手辣的性格,隻怕沒那麼容易。她如果想要接陳媽媽出來,須得做好兩手準備。
大公子就是她的第一選擇。
雲兮坐在床邊,眼神落在陳媽媽的臉上,腦子裡思緒紛飛,又有一根弦緊繃著,隨時要把她扯斷。
……
“該走了。”李媽媽不耐煩的敲了幾下門,不願意往屋子裡進,生怕染上什麼臟病。
半晌沒聽到動靜,她捏緊鼻子,疑惑地走進門,卻見屋裡空無一人。
李媽媽心口一跳,慌忙走到床邊,拉開床前的紗簾。
隻見床上的人安然地睡著。
陳媛那老婆子還在。
她心下一鬆,但很快火冒三丈——那死丫頭去哪了!
她怒氣衝衝地走出門,準備去報告何氏。
剛跨過門檻,就見雲兮提著一隻木桶回來,她眨了眨眼,無辜地問道:“李媽媽,怎麼了?”
李媽媽看著她換了一身衣裳,眯起眼:“你去哪了?怎麼換了身衣裳?”
“我去給媽媽換水,穿著那身丫鬟服不方便,若是衣裳臟了,回去惹人懷疑。”
李媽媽見她手裡提的桶確實是空的,打消疑慮的同時,不免有些惡心。
她一個姑娘,居然給乳母換恭桶,真是自甘下賤。
李媽媽麵上露出嫌惡,讓雲兮趕緊放好恭桶,跟她去見大夫人。
與此同時,季鈺坐在上座,一隻手輕點著桌麵,另一隻隨意搭在腿上,姿勢張揚恣肆,似是把雲府書房當成自家的。
雲侍郎在下首彙報著。
“大公子,戶部近日來有些人心惶惶,陛下纏綿臥榻多日,國祚不穩……”
“朝廷多位大臣支持立三皇子為太子,尤其是禮部林侍郎……”
“大公子,我們恐怕要早做打算呐。”
季鈺聽到這話,敲擊桌麵的手指停下來,對著雲侍郎的那張臉眉梢微挑,狹長的眼尾上揚,嘴角朝左勾勒出一抹淡笑。
他手執起小桌上的茶盞,輕輕摩梭杯麵上的紋理,沒有開口。
大公子的心思最是難猜,陰晴不定是常態。笑了不代表他高興,也不代表他不高興,這在官場和軍營裡,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事實。
雲侍郎擦擦臉上的汗,咬咬牙小心提道:“前些日子,林侍郎上奏彈劾犬子國喪期間夜宿花樓,犬子被都察院帶走。他平日雖說做得出格了些,但在大是大非的事情上還是拎得清的,大公子……”
話說到一半,他抬眼去看季鈺的臉色,卻被他逮個正著,雲侍郎心裡更沒了底。
隻見季鈺靠著椅背,神色居高臨下,他把手裡的茶杯隨意放在桌上,帶著一抹不易察覺的嘲諷:“不過是這一點小事,嶽丈何故憂心。”
話落,他就從雕花梨木椅上起身,雲侍郎略彎下腰送他,一邊擦汗,一邊附和道:“是是是,那犬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