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子白了他一眼陰陽怪氣地說道“你這搭訕的方式未免有些老套了吧?”
年輕男子略帶嘲諷地說“你莫不是師從土肥原?倒真是學來了精髓,還是說你們日本的女人都很喜歡裝扮成這副楚楚可憐的樣子。”他這話如同一道驚雷炸亮了夜幕,所有人震驚地看著惠子這邊,林祥生走過來把手搭在年輕男子的肩膀上說“老李,你彆胡說啊!我和她可是一起長大的。”
老李冷著臉肯定地說“你們難道沒有發現嗎?她和林老爹長得一點都不像,她根本不是林老爹真正的女兒,她的父親可是日本陸軍武藤師團的師團長。”
惠子端詳著眼前的人,國字臉濃眉大眼,麵容俊秀皮膚白嫩,典型的半島人特征,可惜惠子並沒有想起來在哪裡有看見過這個人。
老李將自己的左腿褲腿往上拉,隻見他的左腿是個用木頭做的假肢,惠子驚訝地看著他的腿問“你的腿?”
老李冷哼一聲說“昭和十年在滿洲被武藤這個老東西命人給廢掉的。”
惠子經他這麼一說也想了起來,昭和十年冬兩家人安排在竹下俊去德國留學前訂婚,她當時是從蘇中邊境到滿洲後隨武藤一起回京都。
當時在中蘇邊境烏蘇裡江附近遇到了據說是土匪的一夥人與關東軍交火,其實惠子知道那些人根本就不是土匪而是抗聯的人,惠子與當天休假外出的小林活男一起去那邊救了其中的一個人,後來那群人裡麵有幾個被抓住的,據說在牢裡都受到了非人的折磨後被處死。其中有一個來自半島的人被惠子他們救的那個人救了出來,但那個半島人被救出來以後滿身是血,出氣都沒有進氣多少,惠子因為要回京都隻能拜托小林活男將他送到日本醫院治療。
“你是當初從監獄裡麵救出來的那個人?”惠子問道。
老李愣了一下後問“你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惠子淺淺一笑說“陳保國是我救的,不然你以為你怎麼能從關東軍看護森嚴的監獄裡麵逃出來的?”
老李搖頭不信地反駁道“你會這麼好心?我不信。”
惠子反問道“如果我說我當時是受人之托呢?”
老李疑惑地問“是誰?”
惠子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很抱歉,我不能說,如果我真的是關東軍情報機構的,當年我就不可能幫你們,還有那時我隻是一名學生,當時隻是路過滿洲。”
林祥生質問道“你是武藤的女兒?真正的墩子在哪裡,你難道是”
惠子打斷他的話說道“我和武藤師團長以及日本關東軍沒有什麼任何關係,把我養大的母親是駐莫斯科共產國際代表,當年我是隨她一起到莫斯科去讀書的,這麼多年我曾不止一次想回來,可我記不清家在哪裡,我也記不得自己叫什麼名字了。”惠子說完看向低著頭吸著旱煙的林老爹紅了眼眶,惠子這話說的半真半假,卻讓其他人當了真。
一陣風吹過帶起陣陣酒香,一群日本士兵圍坐在住在土坯房裡農戶家中院子裡升起的篝火邊吃著從中國百姓家裡搶來的雞鴨,一邊喝著酒哼著曲好不快活。旁邊的屋子偏房中傳來一陣陣女人痛苦哀嚎聲,所有的士兵似乎早已習以為常了,聽著這聲音有的士兵還和同伴開起了黃色的玩笑。
小林良介煩躁的踢了踢麵前的小石頭塊,低聲怒罵道“混蛋。”他準備站起身旁邊坐著的少尉藤田拉住了他,還沒有等藤田說話,小林良介就甩開了他的胳膊瞪了他一眼怒氣衝衝地走進屋子裡麵,昏暗的煤油燈光使整個房間看起來昏暗無比,在正屋的角落裡蹲坐著兩個看著穿著不錯的男女,男人身上滿是傷痕,女人披頭散發,衣衫不整,看起來神誌有些不清楚嘴裡還哼哼唧唧地似乎唱著什麼民謠。
小林良介拔出自己的佩刀指著男人的脖子用流利地中文說道“帶上她跟我出來。”
男人聽著小林良介流利的中文有些驚訝地看向他,隨後立馬跪在地上泣涕漣漣地不斷哀求道“長官,求求你放過我們吧,要不我把她送給你,你不要殺我可不可以?求你了,長官”
小林良介皺著眉看著男人咬牙一字一句地說“帶上她跟我走,不要讓我再重複說。”男人看小林良介似乎動了怒隻好拉起瘋瘋癲癲地女人跟在小林良介的身後顫顫巍巍地出了屋子,院中有士兵看見後忍不住起哄道“小林君,看不出來呀!一個人可以搞定嗎?用不用我們幫你。”說完其他人也跟著笑了起來,小林良介沉著臉沒有說話目光陰沉地帶著這兩個人出了院子。
一路上靜的可怕,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來到了一片麥田,小林良介將刀收回轉身看了看四周後從身上掏出兩塊銀元對身後的兩個人說道“這是兩塊銀元,你們拿著走吧!”說完就把銀元扔在地上朝著他們來的方向走去,那個男人有些難以置信地扶著身邊的女人愣了下神,回過神來趕緊鬆開扶著女人的手蹲下身撿起銀元後,起身拉著女人死命地朝著麥田中間跑去。
惠子躺在床上輾轉反複不知道怎麼地突然忍不住無聲落下淚來,心中無比的難過,仿佛自己正在經曆什麼痛苦的事情,腦海中不禁想起當初在京都竹下俊出征後發生的事情。
彼時的惠子剛剛送彆竹下俊出征,因為已經和竹下俊成親了,名字已經從小林惠子改為竹下惠子,居住的地方也從小林家搬到了竹下家居住,竹下俊的母親竹下靜子是皇室出身最是講究規矩。
幼時的惠子經常和幾個師兄們一起到竹下家找竹下俊玩耍,在他們的眼中竹下夫人是個很溫婉典雅的女子,對他們很友好熱情,經常給他們做些好吃的糕點,劍道比賽的時候也會鼓勵他們,直到真正成為大師兄竹下俊的妻子以後,惠子發現所有人都好像變了個樣子。皇室出身的竹下夫人開始對惠子百般挑剔,專門請宮內庭教授禮儀的官員來給惠子教授禮儀並且還將惠子每日要做的事情和穿的和服都列了滿滿一張紙。
竹下夫人對惠子雖然挑剔的厲害但對惠子來說這些都還是可以勉強接受的,但竹下家族其他人對惠子可以說是十分看不上,經常在背後說惠子“沒有教養的電線杆子”和“不懂事的傻高個”。
在日本國內因為飲食習慣和家庭條件等原因限製,人們的個子普遍不算很高,可小林家不同,因為常年和歐洲人做生意打交道,家庭飲食和教育等方麵都是學習歐洲,而且惠子從小特彆喜歡吃東西和研究中藥材,小林夫人經常打著帶惠子研究中藥材的名義做些華夏滋補湯品,吃得太好導致惠子的身高也比一般日本人的身高要高,甚至於和竹下俊站在一起也尷尬地比竹下俊要高些。
身高和家庭教育以及家世等方麵也讓惠子在竹下家族顯得那麼格格不入,讓許多竹下家族的人對她十分不滿,尤其是竹下俊的叔叔和姑姑們對惠子更是討厭至極,本來他們是想讓竹下家族女子嫁進小林家的,奈何竹下俊執意要娶自己的師妹小林惠子,因此毀了本來已經談好的聯姻和條件。
家庭聚會上惠子穿著淺藍色的和服端正的跪坐在竹下夫人身邊,仆從依著順序端上餐食,隨著竹下家主一聲“我開動了。”大家都拿起筷子吃飯,惠子口中的飯還沒有咽下去就聽到竹下俊的姑姑由奈斥責道“惠子,你的母親小林夫人就是這樣教你的嗎?看來嫂嫂要受累,重新好好教教你這個媳婦了。”
惠子趕緊放下手裡的碗筷,將嘴裡的飯菜咽了下去,雙手交叉放在腹部小心翼翼地低頭彎腰說“對不起,我錯了,下回會注意的。”
由奈捂嘴嘲笑地說“這段時間可聽了好多次了,你好像一次也沒有改過。”
竹下夫人有些不耐煩地責備說“知錯就要改,真是笨死了。”
另一位竹下家的的夫人看著惠子笑著說“哎呀!新媳婦進門都是要慢慢學的,不過這都已經一個月了,還沒有學會也真是……怪不得俊會這麼擔心了。”隨後,惠子心裡歎了口氣,熟練地低頭道歉聽著他們的斥責,這一切對惠子來說似乎已經是習慣了,一個月以來莫名其妙地斥責和無時不在的責難幾乎每天都充斥在惠子的生活中。
吃完飯後,家族眾人坐在一起聊天,惠子看著麵前桌子上的糕點正努力地克製自己想拿起它吃下去的衝動,惠子想了想好像自打嫁進來以後就沒有吃飽過吧!
“惠子有沒有看最近的新聞?”一位夫人問道。
“是的,有看。”惠子低頭恭敬地說。
“有的人就是沒有一點自知之明,前線官兵浴血奮戰,後方有些人隻知道拖後腿。”竹下俊另一個姑姑季子陰陽怪氣地說。
竹下夫人微笑著開口說“哪裡的話,隻不過是不太適應,等以後就好了。”
由奈端起茶杯看著惠子問道“惠子不應該給你在前線的丈夫做些什麼嗎?”
惠子說道“我會為他祈禱,讓他能夠早日平安歸來。”
竹下俊的叔叔卻憤怒地拍桌子說“你都在說什麼混賬話,俊兒怎麼娶了你這麼一個媳婦,什麼都幫不上隻會拖後腿的蠢貨。”
惠子聽了這話沒有再低頭道歉反而問道“大師兄在前線作戰,我想我唯一能夠做的不就是在家裡呆著,儘我最大的努力做好竹下家的媳婦。”
由奈卻嘲笑著悠悠開口說“你是不是就不看報紙和聽廣播嗎?你就不能好好學井上夫人她們嗎?你隻會讓在前線為國家征戰的人為你分神,無法好好作戰。”
惠子聽了由奈的話睜大眼睛震驚地說道“我活著影響大師兄作戰了?您不覺得這話說的有些可笑嗎?何況這場戰爭本就是可有可無的。”
一隻杯子朝著惠子扔來,茶杯撞到惠子的額頭後又掉落在地上碎成了幾片,惠子捂著額頭,血從她的手指間的縫隙流下,隨之而來的還有一直未曾開口說話的竹下家主的怒斥“我們家怎麼就娶了你這樣的媳婦,你是想要害死他嗎?”
惠子怔怔地盯著房梁出神,眼淚打濕了枕頭,她將頭蒙在被子裡麵忍不住大聲哭了起來,聽到偏屋裡惠子嗚咽地哭聲,在正屋裡和林老爹說話的指導員本能地站起身朝著惠子的屋裡走去,他剛掀開簾子反應了過來現在的墩子可是一個姑娘家的,自己一個大男人闖進人家姑娘睡覺的屋子裡不像話便想把簾子放下來離開,卻被惠子喊住“宋大哥,你可以進來陪我說會話嗎?我害怕睡不著。”
林老爹不等指導員說話就搶先說道“宋指導員,你就進去幫我和墩子聊會,這娃子心事重。我沒有讀過多少書不知道該和她說些什麼。”說完就把指導員推了進去,惠子已經起身把油燈點燃了,宋雨村讓自己對著窗戶沒有敢和惠子說話,惠子有些失落地說“宋大哥,坐吧。”
指導員卻關心地問道“墩子,你剛才是怎麼了?”
惠子披了件衣服坐在床上看著指導員的樣子忍不住笑出了聲“宋大哥,你轉過來坐吧,我又不是沒有穿衣服,你怎麼這麼封建,我們可是同誌。”
指導員支支吾吾地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說完指導員掩飾地咳嗽了一聲轉身在離床不遠的地方坐下,他的目光始終都在桌子上的煤油燈上,隻是耳朵尖卻泛起紅色。
惠子低頭看著被子失落地緩緩開口道“宋大哥,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有一個女孩很小的時候經常沒有父母的陪伴,她很羨慕其他的孩子有父母陪伴,在家裡幾乎都是哥哥和叔叔一家在照顧她。尤其是叔叔家的阿哥對她特彆好,有好吃的和好玩的總是有我一份,他是個很溫柔沉穩的人,長得也很帥氣,一起去朝鮮的時候她還因為他對一個朝鮮女孩好吃過醋,說她將來會是阿哥的新娘,她不允許阿哥對其他女孩好,可阿哥後來參了軍離開了家去了很遠的地方;再後來家裡給她定了親,對方是與她從幼時相識,是一個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是她曾經十分愛慕的對象,可是卻在他們結婚的當天對方收到了部隊集合奔赴前線的命令。女孩因為太過思念自己的新婚丈夫聯係了自己的老師想儘辦法來到了前線,到了前線才發現一切都和她想象的不一樣,自己丈夫所在的部隊打著為本國僑民安全之名行侵犯他國主權之惡行,還看到了他們在戰場曾拿活人當作訓練靶子,公開違反《日內瓦戰俘條約》女孩不敢相信自己那個溫潤如玉的丈夫和沉穩溫柔到骨子裡的阿哥會做出同樣殘忍的事情。”
指導員在惠子的話中聽出了不對勁,難以置信地問道“你說的那個女孩是?”
惠子苦笑著點了點頭,眼淚從臉龐滑落滴到被子上,她帶著哭腔說道“我既是大山獵戶的女兒墩子,也是日本海軍中將的女兒小林惠子,我既是一名共產國際反帝國主義戰士,也是一名日本帝國主義軍官的新婚妻子。宋大哥,我有時候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既希望日本早日戰敗,又擔心他們在戰場上出事。”
指導員看向惠子說道“有些話說出來很傷人,但還是要說的,你我都清楚這是一場侵略戰爭,事關一個國家民族的生死存亡,如果你認為你是中國人就應該為了國家民族和林老爹以及鄉親們拿起槍與日寇戰鬥,作為共產主義戰士我們更應該勇敢的拿起槍為了正義而戰與帝國主義做鬥爭。兒女情長終究不能和國家大義相比,你說呢?怎麼做在你,不在於彆人。”
惠子聽了這話捂著臉痛哭了起來,她其實在踏上上海的那一刻就已經做好了站在此時這個已經病入膏肓的國家對麵,指導員歎了口氣走到床邊忍不住將惠子摟進懷中拿下她捂著臉痛哭的雙手,歎了口氣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