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南哥。”母校的學弟學妹們,大多喊張浩南一聲“浩南哥”,實際上建康高校圈都這麼喊,張浩南也都認。這光景,有個身材瘦削神情拘謹,胳膊下夾著一頂鬥笠的青年,有些激動又有些緊張地跟張浩南打招呼。“自己拿筷子,桌子底下有可樂,不喝就喝椰汁。”“我吃過了浩南哥。”“可彆他媽跟我客氣,吃沒吃過我能看不出來?你從增食縣過來就算吃飽了也早就搖勻了。都是好肉,彆浪費,都夢州的牛肉,羊城大廚一年也收不了幾頭的。”牛肉除了長江口,國內其餘地方都能出好肉,就是養殖成本太高。都夢州的地方特產肉牛,加起來也就是百萬頭上下浮動,這還是跟著農科院刷了名氣的結果。以雲滇省的平均糧食畝產加草飼產能,這基本就是都夢州的極限,再想增產肉牛,那就要很大一部分人離開土地,去外麵打工。添州中東部的增食縣也有肉牛,但產量更少,耕地上的經濟作物還是以煙葉、甘蔗、水果為主。交通不發達,想發展畜牧業也是不行的。此時添州的資本密集型、勞動密集型企業,都是以國有礦場和油田為主,彆看添州窮是窮了點兒,可地底下也是有點兒油氣的。不過這算是壓箱底的老本,輕易不能大規模投入。增食縣現在日子也不好過,哪怕未來添州將其吸收“撤縣建區”,也隻能說還行,談不上起飛。老、少、邊、窮,添州治下所有縣,那是一個都不落。“多謝浩南哥。”“石喜,我聽錢院長說,之前找過你談話,希望你去他那裡碩博連讀。這麼好的機會,你怎麼放棄了?”“我想在添州走訪完所有礦區之後,再找浩南哥你拉投資。浩南哥,我們這裡的鋁土礦相當可以的。”“你他媽的……”看著石喜的眼神,張浩南罵罵咧咧,這小子的眼神,怎麼說呢,用以後互聯網上的“騷話”來講,他這是眼睛裡有光啊。“知不知道錢院長現在是院士?你給院士當徒弟,混個五到八年,你自己都能開個鋁業公司。磨刀不誤砍柴工啊小子。”“一萬年太久,隻爭朝夕。”說這話的時候,石喜有些不好意思,隻不過現在渾身黢黑,臉皮也看不出來紅沒紅。“味兒有點兒衝啊,伱個叼毛……”張浩南抄起盤子裡的牛窩骨就是啃,這是高壓鍋燜爛了的,啃起來十分過癮。唏哩呼嚕吃得儘興,陪同的都夢州政府辦公室秘書何應援因為太拘束,馬屁都不知道該怎麼拍。名字是好名字,可真心“應援”不起來。實在是張浩南氣勢太霸道,讓這個沒見過大領導的小官僚委實惶恐不安。理論上張浩南就是他這輩子見過最大的“官兒”。雖然張浩南並不從政。“你是天保縣的人,怎麼在增食縣轉悠?”“想看看右江邊上有沒有合適的場地。”石喜並不是異想天開的小白,他能提前畢業就是因為學習能力強,而兩江工業大學因為有著相當完善的勤工儉學體係,所以石喜在大一大二階段,就已經接觸過了“喀秋莎”的物流係統、冷鏈供應係統。去年通過“紫金科技”,又見識到了內河航運的威力,就算隻是百八十公裡的短途運輸,水運也依然有單次運力的巨大優勢。然後他全程觀摩了沙城的物流中心,從“鬆建高速”轉“物流專線”,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回到老家,也不是說自主創業,而是走華東六省一市的“科技下鄉”支援,是當年張浩南以王熙量身打造的“鍍金模式”。這個模式有一個非常惡心的地方,那就是真得下沉,要麼跟老鄉打成一片,要麼跟老鄉“打成一片”。指望坐辦公室吹空調看報紙就混過一兩年,不能說完全杜絕,而是很難最後考核過關。因為這裡頭還有學校的事兒。比如王熙、黨偉這兩人,分彆在兩江省和淮西省紮根基層,每個季度都還有報告上呈,學校、兩江省的宣傳部門、教育部門以及八竿子打不著的青年團體,都要驗收一下的。隻不過權重在基層所在的當地政府和學校第三方審查委員會,每個項目不是說拍了腦袋就完事了。王熙為農村的壯勞力尋找打工的地方,為留守婦女兒童搭建安全巡邏機製,這些可不是光靠錢就能搞定的,還要發動更多的基層乾部、青年乾部,這非常考驗“學生娃”的溝通能力。基層就是個熔爐,管你他媽的累世公卿還是三代貧農,能摔打成鋼鐵的,才是成材。廢料冒不出泡是很正常的事情。哪怕離建康這麼近的塗中、姑孰等地,建康高校圈跑去想要刷履曆的笨蛋並不少,成氣候的百裡挑一。王熙、黨偉等等都是少數情況。尤其是黨偉麵臨的困境更嚴苛,他在大彆山山區的處境,實際上比王熙糟糕多了。前期經曆了無數次的心理建設,到了地方再經曆無數次的委屈、痛苦、磨礪,才成了非常罕見的抗壓耐造材料。為什麼青年團體明明被張老板瘋狂打臉不知道多少次,如今還是要低三下四地來緩和關係?不全是因為資金。更是因為“人才庫”。任意一個被基層折磨出來的“怪物”,扔到政務院隨便哪個辦公室做夾帶裡的人。綽綽有餘。石喜隻不過是在重走學哥學姐們的路,隻不過更遠離母校一些,來到了自己的家鄉。如果不曾見識過沙城、澄江等等“縣城”的突飛猛進,其實石喜也沒有那麼大的觸動。正因為見識到了成千上萬個家庭改變了命運,他作為“全村的希望”,怎能甘心?強者,是不甘心這一切的。石喜正是這樣的強者。“你給學校打的申請,是去哪兒?”“天保縣,天保縣原先‘戰鬥人民公社’的烤煙種植場,還有八角生產大隊。”不是本鄉本土的,不太清楚什麼是“戰鬥人民公社”,這就是天保縣建國初期的多敬鄉,前身是敬德縣的治所,後來敬德縣跟天保縣合並,此處就是天保縣的一個鄉鎮建製。人口規模三萬上下浮動,識字率倒是還可以。然而交通是個硬傷,不能說非常不便,但每逢春旱和夏秋洪澇,道路各有各的糟糕之處。張浩南嗦著牛窩骨,將上麵一層薄薄的脆骨啃了下來之後,看著石喜問道:“是打算發展烤煙還是八角?”“八角。”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八角,石喜顯然不是今天才有腹稿,而是籌謀了很久。實際上張浩南沒有跟石喜說,“沙食戰略部”針對添州,也已經做了調研,各方麵產業結合已經有了計劃。其中就有八角的生產。畢竟調味品“沙食集團”也已經涉足,大料不可能不碰。“沙食集團”的定位就是大宗物資大規模生產交易,很多品牌建設,都是複製“大橋食品”的成熟經驗。八角放在糧食、油料以及糖煙酒鹽等等麵前,肯定是不值一提,但放在全社會需求量來看,那就不簡單了。它絕非隻是調味品那麼簡單,還是釀酒、香水的原料之一。茴香酒就需要它;歐洲老牌香水製作也需要茴香油。前者就是利口酒品類,單價或許不高,但畢竟是餐後酒,走量還是相當可觀的。後者那就附加值相當的高,趙飛燕去年折騰的“女帝”“女皇”“女王”係列化妝品,其中就有香水,專門從輕工業部的鬆江香料研究所“借”來了聞香師。“借”三年,三年後產品線門類齊全了,再還給鬆江香料研究所。這一批聞香師並不簡單,因為前幾年鬆江化工專科學校等幾所專科院校合並,組建了現在的鬆江應用技術學院,在這個過程中,學校為了“產學研”出成果,所以也打算成立香料香精相關專業院係。院係需要領導,需要教職人員、研究人員,從哪兒找?輕工業部早幾百年就不管這事兒了,所以鬆江應用技術學院,隻能就地解決,找鬆江市政府化緣。於是如果沒有趙老板的亂入,理論上這批聞香師都會去鬆江應用技術學院當大官賺大錢。是真的能賺大錢,因為成立一家原料供貨公司,以現在的市場需求,平均一個聞香師一年賺三四十萬不成問題。趙飛燕給他們開了三十萬的底薪……獎金、分紅上不封頂,全看銷量。因而去年的這個時候,趙老板“撒幣”弄來為了讓自己香香的美美的技術人員,已經建議趙老板去嶺西省采購原料。原因就在於,滿清還沒有滅亡之前,這天保縣的茴香油,已經是相當不錯的創彙產品。“天保牌”在彼時的香江,算是行內硬通貨。哪怕不是天保縣產的嶺西省八角,都會貼“天保”字樣,以示品質過硬。實際上彆說嶺西省非天保縣產的八角了,就是雲滇、黔中、嶺南、江右等地的八角,如果去香江,也都貼“天保”。現在石喜選擇八角,屬於確實是做了調查的,很有眼光。“除了八角,還有呢?”“最好還是鋁土礦開采……”有些不好意思的石喜手裡攥著筷子,然後看著張浩南,“浩南哥,我去‘大橋養豬場’看過,環保做得很好。”“這跟鋁土礦有啥關係?”“如果浩南哥來采礦,環保肯定也能搞好。不然像原先那個樣子,礦場周圍根本沒法住,生產車間附近更是跟毒氣室一樣……”提到這個,石喜明顯有些激動。這一份激動,張浩南在淮水兩岸見得多了。之前兩江省、淮西省在淮河兩岸的城市,受迫於“沙食係”的威逼利誘,最終產生了大量小作坊造紙企業的關停倒閉。後來更是發展到中型造紙企業也評審不合格,其中固然有當地“殺豬宰羊”的利益熏心,毫無疑問更惦記著“沙食係”以及“沙食係”合夥的“特魯姆普集團”的投資。從最後結果來看,兩江省、淮西省、中原省的高層,以及當地農村的老百姓,算是受益者。真正吃虧的,是中間的政府稅收和城市就業人口。隻不過最後因為整體就業數量不減反增,社會基本麵問題不大,隻不過喜怒哀樂經過了一到三次的轉移。很顯然,那些“癌症村”的現狀,並非是石喜家鄉的未來,實際上是過去和當下。汙染治理是個高度技術密集的行業,在一定條件下,更是高度資本密集,如果跟社會潮流中的“熱點”綁定,對大資本家來說,尤其是金融資本,在證券市場可以講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從“臭氧層空洞”到“耗帶油”,先發國家在股市先摟一圈,完事兒之後把一些狗屁不是的環保公司產品、債務打包成金融衍生品,然後扔進債券市場……牛逼一點的“世紀詐騙”,起步就是五六七八十億美刀,而且隻需要詐騙一下加利福尼亞州裡麵的“好萊塢”。甚至還不是詐騙“好萊塢”的全體從業人員,隻需要一批喜歡參加秘密集會的大明星即可。每個明星背後,或許是一個龐大的地區教會組織,亦或是某個慈善基金會,或者是隨便其他什麼同樣狗屁不通的NGO,總之,隻要有“故事”,那就一定會有“酒”。那麼是誰在正經搞環保呢?哎,又是東方某大國……張老板重生前,僅從垃圾回收率上來講,國內平均水平是百分之三十,局部地區比如兩江省的極個彆城市,能爆種超過百分之六七十,但大部分也就百分之三十左右。那麼先發國家什麼水平呢?不足百分之十八。這裡麵政府的執行力是一個重要因素,其次就是沒有太多的金融資本在國內環保行業講故事。不是沒有講故事的,而是很難講成“耗帶油”那個歪嘴女龍王的程度。相關企業即便“換殼上市”,隻要不是“水變油”那種程度的詐騙,正經事情多少都要做。比如建築垃圾的回收再利用,是正經要有設備投放、技術驗證,才能去股市上噶韭菜的。所以從資本屬性上來講,國內還是產業資本為主力,而且是絕對主力,金融資本翻不出什麼浪花來。“講故事”這件事情,對石喜而言,毫無意義。他隻是單純地想要改善家鄉的環境,不僅僅是自然環境,人文環境也很想。以前隻能想想,現在不一樣,宗門當代大師兄雖然半點法力都沒有,可肉身強橫,一看就是靠得住的“銅牆鐵壁”。再有他是機械學院的,是親眼見證了院長錢先鋒“羽化而登仙”,從凡胎**,成為工程院諸多天尊的一員。而錢先鋒院士能夠有此“仙緣”,那都是當代大師兄夠給力。身處事業的第一線,石喜才越發地感受到“浩南哥”的牛逼之處。各路“閻王爺”被打那是常有的事情,但太高了,高得需要人仰視,於是有一種不真實感。可是,難纏的“小鬼”們……結果,不愧是當代大師兄,不知道是“落寶金錢”還是“翻天印”,反正“布雷西亞糖”這麼個抽象玩意兒,直接碾死了各路“小鬼”。這些個“小鬼”,可以是這個廠的廠長,那個公司的總經理;也可以是這個鄉的鄉長,那個科室的主任……甚至有副縣長、縣長、副市長、市長……毫無反手之力,根本就不是一個級彆的較量。石喜當時就興奮了,甚至產生了迷信的念頭。他從兩江工業大學返鄉,是因為“浩南哥”是當代大師兄;他在家鄉堅定信心,則是因為“浩南哥”略微出手,已經是全省一個行業的極限。甚至都沒有“人前顯聖”。石喜從一開始的拘謹,到後來摟著盤子裡的牛肉,一邊吃一邊跟“浩南哥”聊著調味品、氧化鋁、環保、芒果種植……從最初的腹稿,直接跳脫到想到什麼聊什麼,而且隻要是添州地麵上的人文地理、自然資源、名勝古跡、特產名產,石喜顯然做好了功課,不說是如數家珍,那起碼也是有所了解。“浩南哥,天保縣還有個特產,很有意思的,是一種西南矮馬。聽說當年農科院定種,根據分析,應該是漢代‘果下馬’的後裔。這種矮馬,也就一米左右,小一點兒的,可能才七十公分,還不如大狼狗來得大……”聊嗨了的石喜還跟張浩南比劃著“天保矮馬”的大小,“浩南哥,這種能搞成特種養殖不?”“你個叼毛連特種養殖都琢磨上了?”“隻要能搞錢的事情,我都瞎想過。”石喜笑了笑,有點憨,“不過還是八角和鋁土礦最靠譜,還能搞工業。一個縣隻要有個兩三家廠,那就很好了,起碼也能解決不少就業。”“看來還挺清醒的,沒有異想天開。”本地及周邊城市的地方禽畜品種,張浩南其實已經讓人做了資料收集,“天保矮馬”十五年前就納入了珍惜禽畜資源名錄,但這麼多年,也確實沒有資源去創造價值。從一個地方的發展來看,還得是雞鴨鵝豬牛羊才能保證“普惠”性質,小眾的特種養殖,隻能高端化、差異化來發展。起到地方名片的作用即可。從利潤來講,張浩南當然不會去搞什麼“天保矮馬”的資源保護。但他現在十幾個小孩呢,“虎虎”和“貓貓”又不夠分,本著“父愛如山”的偉大,張老板覺得整點兒小矮馬給孩兒們騎著玩,也沒什麼不好的。當然了,既然是生意,就得走流程。“石喜,你去跟天保縣談招商引資,就說我打算投個繁育基地。”“啊?!”也在啃牛窩骨的石喜一臉懵。不是,剛才聽您話裡話外的意思,也不像是要讓我給小矮馬傾注心血啊?這怎麼好端端的,就說要養馬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