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一眼,趙硯就嚇得低下了頭。
便宜父皇的眼神好嚇人啊。
趙硯慫兮兮的,那模樣讓人不忍直視,天佑帝淡淡的移開目光,然後若無其事,按部就班的繼續考幾個皇子的學問。
最後隻剩下那孩子時,他起身,抬步往外走。
餘光瞟到那孩子大鬆了口氣的畫麵,忍不住嗤笑:就這點出息。
隻是還不等天佑帝出去,五皇子突然站了起來,大聲道:“父皇,方才您和柳先生還未來時,小七一直在睡覺。”
此話如晴天霹靂,趙硯萬萬沒想到這小屁孩如此記仇。大早上的追著他道歉就算了,現下還敢告狀。
他抬頭,烏黑的眼眸瞪著五皇子。
五皇子噘起小嘴,一臉得意的回看他。
趙硯旁邊的六皇子瞪著五皇子,雖他隻說了小七,但這種出賣兄弟的行為還是叫他生氣。
剛邁了兩步的天佑帝停下步子,居高臨下垂眸盯著趙硯,淡聲問:“你五哥說的可是事實?你上課一直在睡覺?”
天佑帝原以為他會回檔,沒想到那小孩兒特彆實誠的點頭。抿唇,特彆委屈,特彆小聲的辯解:“父皇賞了兒臣許多字帖,兒臣,兒臣困……”
所以,這一切怪他了?
天佑帝都能想到自己送字帖過去時,那小孩兒不斷回溯時間企圖逃避的情形了。
他說怎麼好好的在沐浴,臉著地了,感情是他自作自受!
天佑帝輕咳兩聲,朝柳翰林道:“七皇子還未滿六歲,今後許他晚半個時辰再來上書房。”
他話落,其他皇子都頗為詫異:父皇不是最討厭皇子讀書偷奸耍滑嗎?
這是在維護七弟?
父皇不是素來厭惡七弟?
天佑帝也不想如此好說話,若是換做其他皇子,他少不了要訓斥一番。但他再也不想每次寅時起床,龍脈起起伏伏,衣服穿穿脫脫。
再這樣下去,他龍根得廢了。
他瞅著那孩子:瞧著也不太聰明的樣子。
不太聰明的趙硯高興的情緒全表現在臉上,愣是杵著沒謝恩。
他是想過了才回答的,肯定不能說自己是因為背書才困的。萬一便宜父皇心血來潮又讓他背書咋辦?
他說因為練習字帖才困的,便宜父皇說不定會心軟放過他。
反正便宜父皇也不知道他手受傷。
天佑帝等了半晌不見他謝恩,臉僵了僵,抬步出去。
他一走,所有皇子都回頭,羨慕的看著趙硯。偷雞不成蝕把米的五皇子惱恨的瞪著他,一跺腳,坐下嗚嗚掉起了金豆子。
柳翰林喊了聲肅靜,然後開始繼續上課。
趙硯捧著書,正襟危坐。白嫩的小臉上堆滿了笑,彆提有多高興了,連書本拿反了都沒發現。
上書房外,東北角的窗口。
天佑帝就站在那,目光透過雕花的窗欞靜靜的觀察著那小孩兒。
馮總管彎腰候在一旁,不敢問也不敢動。
天佑帝在窗口足足站了一個時辰,默默觀察這孩子回溯時間的規律。但凡柳翰林點名讓他背書或是提問,他就會不斷的回溯時間。
背錯了回溯,背不出來回溯,沒聽懂回溯,聽懂了回頭再聽一遍。
一個時辰,他能回溯十幾次。
天佑帝看了又看,實在不敢相信,他這麼多天所遭受的種種。都是因為這些芝麻綠豆,小到不能再小的小事。
他先前萬萬沒想到強行回溯他時間的是個小孩兒。
他可以對心思不純的麗美人斬草除根,卻沒辦法對一個還是自己骨血的五歲孩子下手。
他才五歲,能懂什麼?
但完全不管又不行。
天佑帝從前從未正視過這個孩子,此刻他覺得有必要近距離接觸一下這個孩子,了解這個孩子的秉性。
然後才決定要如何對待這個孩子。
上書房傳來朗朗的讀書聲。
天佑帝收回目光,突然側頭問:“馮祿,七皇子是什麼時辰下課?”
馮總管連忙回:“七皇子還未正式進學,午後的騎射課是不用去的,未時三刻左右就下課了。”
馮總管總覺得近日帝王心思難測:陛下近日總是莫名其妙的暴躁,莫名其妙的嫌棄他,又莫名其妙的在意麗美人母子。
當然,這種在意對於麗美人來說並不是什麼好事。
他心思轉了十八個彎怎麼也猜不透帝王的心思。
在他毫無所覺的時候,他已經重複回答了這個問題三遍。
天佑帝疲憊的揉揉眉心,又道:“你讓柳翰林尋個由頭,將七皇子單獨帶到上書房的偏殿來。”
馮總管點頭,立刻去辦。
柳翰林聽完馮總管的交代後也很詫異,但什麼也沒問,待到了書法課。他就將趙硯單獨喊了出來,讓他去偏殿背書。
其他皇子都知曉趙硯手腕受傷,練不了字,倒也沒懷疑。
趙硯抱著書包跟著柳翰林往外走時,人還有些懵:他坐在課桌前默背也是一樣的,又不會打擾到哥哥們寫字,為什麼要單獨去偏殿背書?
他立刻想到了宮鬥劇裡殺人越貨的一百種方法。
便宜父皇才走,應該不至於吧。
而且,柳先生看上去也是個好老頭。
趙硯一步三回頭,隨時保持警惕。走到偏殿門口時,看到兩排肅穆的守衛。趙硯更害怕了,揪住書包袋子,遲遲邁不開步子。
前麵的柳翰林停下步子,回頭笑著同他道:“七皇子,到了,您進去吧。”
他讓開,趙硯一腳跨進了偏殿,仰頭,就瞧見偏殿內持書而坐、黃袍龍紋的天子。
天子身邊站著的是馮總管。
趙硯心口猛得跳了一下,猝不及防被門檻絆住,五體投地的朝地上摔去。
偏殿的地磚都是大理石鋪就,若是摔實了,估計那張小臉是不能看了。
他身後的柳翰林驚出一身冷汗,抬手就要去撈。
故意以書遮麵的天佑帝書都甩了出去,一個箭步就要扶上小孩兒的手。然而下一秒,時間倒退,小孩兒好好的站在門口,他手裡依舊拿著書。
小孩兒再次小心翼翼的走了進來,看到他時也不驚訝了,撲通一聲跪下問安。
聲音大得整個偏殿都有回響。
那膝蓋聽著都疼。
天佑帝輕咳兩聲,淡聲道:“起來吧。”
小團子後知後覺膝蓋疼,爬了兩次都沒爬起來,還險些被脖子上的書包帶倒。
場麵一度滑稽又搞笑。
天佑帝無奈,朝馮總管使了一個眼色。馮總管立刻上前,伸手就去拉他起來。
這一拉就正好拉到了受傷的右手,趙硯哎呀一聲,手快速縮了一下,疼得眼淚汪汪的。
天佑帝擰眉問:“手怎麼了?”
柳翰林立刻回:“陛下,昨日七皇子傷的是手。”
天佑帝眉頭擰得更緊了:昨日太醫隻說六皇子和七皇子也受了點小傷,並未說傷到了哪裡。
這孩子手傷了,昨夜還練了半宿的字?
雖是笨了一些,但好在勤勉。
底下的人該敲打敲打了,連皇子也敢怠慢。
其實這也不能怪下麵的人,宮裡所有人都知道陛下不待見七皇子,落水了都不曾過問,哪裡會自討沒趣說的那麼詳細。
天佑帝問話聽在趙硯耳裡就有些渣了:所以,昨日賜藥果然是隨手給的吧?
馮總管直接將人抱到了木椅上,然後立刻又去請了太醫來看。
太醫看了後道:“陛下賜的玉容膏比太醫院開的藥好用,七皇子再多用幾次,手很快便能恢複如初了。”
趙硯驚恐:手快好了?
這怎麼能行!
那玉容膏是不能再用了。
直到確認無事,天佑帝才揮手讓眾人退下。
片刻後,屋子裡之剩下父子兩個和在一旁伺候的馮總管。
趙硯有些坐立不安又有些好奇,偷偷瞟了天佑帝一眼,又一眼。
先前考教時,他高度緊張沒注意。現在細細回想起來,他每次回檔,便宜父皇的行事都會發生輕微的偏差。
這是之前從沒有發生的。
難道因為對方是天子,身附龍氣才與眾不同?
趙硯想著想著,思想又跑偏了。
便宜父皇怎麼總是擋著臉?
昨日是用屏風擋著,今日考教是用扇子擋著,現在又用書擋著。
他想起六皇子說的,父皇長得比馬高,比李嬤嬤兩個還壯……便宜父皇不會長得很醜,怕嚇哭小朋友吧?
他再次偷看,然後就和天佑帝看了個眼對眼。
小孩兒慌亂一瞬,立刻回檔,之後怎麼也不肯抬頭了。
天佑帝:這破小孩真是暴殄天物,就用這逆天的能力來乾這種小偷小摸!
他終於開口問:“小七前些日子落水了,身體可有不適?”
趙硯:現在才想起來問,是不是遲了?
他心裡排腹,麵上隻管搖頭。
天佑帝又問:“小七近日可有發生什麼特彆的事?”
趙硯搖頭。
天佑帝不死心繼續試探,對麵孩子隻會點頭搖頭,再問就一臉緊張的低頭,雙手不安的揪住書包袋子。
顯得過於怯弱膽小。
待他再想問時,小孩子的肚子咕咕叫了兩聲。
“餓了?”天佑帝看向偏殿裡的刻漏:“也快到早膳時辰,馮祿去準備些吃的給七皇子。”
興許小孩子麵對可口的食物會放鬆警惕。
馮祿立刻去了,同時又讓柳翰林將其餘皇子們用早膳的時辰往後推了推。
偏殿裡重新恢複安靜。
趙硯坐在木椅上也不敢動,也不敢抬頭。
很快,桌椅擺上來的功夫,早膳也上來了。
點心和粥點一共十二道。
趙硯還從未見過這麼豐富的早膳,他一眼便瞧見了擺在自己麵前的香蔥煎雞蛋。
趙硯嘴裡瘋狂的留著口水,內心叫囂:便宜老登這是在試探他吧?
是吧是吧是吧?
他實在抵不住香蔥煎蛋的誘惑,快速夾了一口,然後立刻回檔,再夾再回檔,再夾再回檔……
剛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的天佑帝,一眨眼茶沒了,再喝,再沒,再喝再沒……
連著喝了十次都沒喝到一口茶的天佑帝口乾舌燥,第十一次時把茶碗重重一擱。
茶碗應聲而碎,茶水蜿蜒流向趙硯這邊。
趙硯剛伸出去的筷子吧嗒一聲掉了:完了完了,便宜父皇這是察覺他不對勁?
要把他當茶杯捏死?
趙硯呆滯一秒,也想不出好的破局辦法,乾脆學著他五哥的絕招,突然放聲大哭!
淚腺好像天生就發達,片刻淚如雨下。
天佑帝鬱悶:第一次和小七正式見麵就把人嚇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