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帝觀察了他片刻,本想將人喊上前來瞧瞧。但想著玉真國師的批言,很快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隻讓人拿了兩瓶上好的傷藥,賜給受傷的小六和趙硯。
最後又道:“朕瞧著你們一個個就是太閒,讀書都不肯好好讀,成天就找事。明日這個時辰,朕會過來親自考教你們。考教不過的,也不必日日坐在上書房虛度光陰,給朕去萬獸園掃鳥糞去!”
太子幾人倒是不怎麼擔憂,應了是恭送天佑帝出去。酷愛花草蟲獸的三皇子甚至還有點期待去萬壽園,一項愛睡覺的四皇子也精神了,五皇子和六皇子小臉頓時垮了下來,唯有趙硯,純純的害怕。
他什麼也不會啊,才來幾日,《三字經》都隻背會了幾句,其他《千字文》和西途文光是讀都費勁。
他也不知道自己記性為何會這麼差,似是天生少了讀書這條筋。
他開始有些慌:便宜父皇從來沒見過他,不知道他的情況,就算考教不好也能糊弄過去。若是他母妃麗美人知道他連《三字經》都背不會,會不會懷疑他鬼上身,又請那個什麼勞什子的法師過來驅邪?
整個課堂上他都有些恍惚,以至於六皇子同他說話他都沒聽見。
最後隻聽六皇子讓他明日等他一起去讀書。
趙硯嗯嗯了兩聲,放學後就背著小書包不情不願的回去了景福軒。
哎,現在想想以前就算考零分也不用害怕誰知道的日子也挺好。
有個雞娃瘋魔的母妃真的很恐怖!
他垮著小臉,麗美人今日倒是很開心。一進門就接過了他的書包,笑眯眯問:“今日你父皇去上書房了?”
趙硯立刻緊張的弓起背,疑惑問:“母妃怎麼知道?”
麗美人拉著他坐到桌邊,哼笑出聲:“陛下下旨斥責了雲嬪,罰她在雲湘宮靜思己過一個月,整個皇宮的人都知曉了。”她出門轉了一圈,就聽見宮人們在談論這個。
說是六皇子說錯話了,惹惱了陛下,陛下認為是雲嬪在五皇子麵前說了什麼。
她瞧著雲嬪才是那個笨的。
她興致盎然:“你同母妃說說,究竟怎麼一回事?都發生了什麼?”
趙硯為難的看向沉香,沉香立刻把自己在上書房看到的和聽到的,繪聲繪色描述了一遍。
麗美人立刻又問:“小七瞧見你父皇了?你父皇有沒有誇你?”
趙硯搖頭:“沒有。”
麗美人笑容淡了幾分,趙硯立刻從袖帶裡摸出一個小瓷瓶遞了過去:“父皇賞賜了我這個……”
麗美人接過瓷瓶,笑容加深:“這是禦用的玉容膏,隻有你父皇那才有,你父皇還是很喜歡你的。”
趙硯補刀:“六哥也有。”
麗美人才不管這些:“總之,你父皇是喜歡你的,這是好的開始。你今日好好溫習,爭取明日考教給你父皇留下好印象。”
又來。
趙硯內心哀嚎,然後小心翼翼的伸出貼了藥膏,纏了紗布的手給她看:“母妃,太醫說手受傷,不能寫字……”他又看向沉香。
沉香跟著道:“美人,七皇子手扭傷了,太醫說這幾日切不可用手過度,以免手傷加重。”
麗美人把瓷瓶還給趙硯,眉眼彎彎道:“那就不寫字。”
還不等趙硯鬆口氣,她話語一轉:“小七可以背書,把《三字經》和《千字文》好好背背,你父皇明日考教肯定會考這兩個的。”
趙硯陰暗爬行。
這夜,他直接背書至亥時。
手是沒事,嘴巴都快背脫皮了,嗓子也有些啞。
第二日寅時,是無論如何也起不來。回檔十次後才堪堪閉著眼爬起來。
待到了景福軒的門口,瞧見六皇子的步輦時,他還有些懵。揉揉眼睛問:“六哥怎麼來了?”
門口昏黑,昏黃的燈籠光照亮寸許。六皇子裹成個雪團子歪在步輦裡,也一副沒睡飽的可憐樣。懶聲道:“我昨日不是同你說要來接你一起讀書嗎?”他是怕小七又被五哥纏上才如此提議的。
趙硯哦了一聲,搖搖晃晃的往步輦上爬,險些就摔下來。
沉香及時伸手拖住他,將人抱上了步輦。
六皇子挪開點位子,讓他挨著自己坐,但腦袋依舊歪在扶手上,打著哈切。
步輦動了起來。
趙硯疑惑問:“六哥怎麼也很困?”
六皇子昏昏欲睡,苦著臉道:“我昨夜背了半宿的書,困……”
平素懶怠就算了,今日父皇要考教,他是萬不敢敷衍的。
趙硯頓時有了種同病相憐的感覺,又問:“許嬪娘娘對六哥讀書也管得嚴嗎?”
六皇子搖頭:“母妃不太管我,但我外祖父送來的李嬤嬤,她可凶可凶了,每日都會督促我讀書。”
趙硯:“她凶你,你母妃也不管嗎?”
六皇子:“不管……”他母妃萬事不操心,巴不得有人替她管兒子。
他哼哼了兩下,漸漸就沒了聲,沒一會兒就打起了小呼嚕。
四下昏黑,步輦一晃一晃的。趙硯看著六皇子也打了哈切,然後乾脆挨著他睡了下去。不過片刻的功夫,兩個小團子就睡做了一團。
四周寂靜,冬日連蟲鳴也無。
轎子走過禦花園,碰上了二皇子的步輦。這次溫貴妃倒是不在,二皇子頭上還頂著紗布,也是昏昏欲睡。
兩架步輦一前一後,安靜的往上書房去。
抬轎子的小太監不禁感歎:皇家貴胄也不容易,這個點尋常人家的孩子都在睡覺吧,宮裡的皇子們卻要早起讀書。
步輦很快便到了上書房外,太子依舊早早的來了,瞧著精神奕奕的。
三皇子和四皇子還有五皇子精神也不怎麼好,一看就是用功了。
步輦停下,小太監上前叫醒了二皇子。二皇子籠了籠身上厚實的披風,抱著手爐下地。
六皇子和趙硯也緊跟著從另一輛步輦下來,兩人都是小太監抱下來。趙硯才剛落地,身後的六皇子一個沒站穩,就撞在了他身上。兩人齊齊跌倒在地,滾做一團。
二皇子顯然是嚇怕了,生怕再被波及,瞌睡一下子醒了,幾乎是彈跳開的。
三皇子見他這反應,忍不住就笑出了聲。
二皇子瞪了他一眼,甩袖就走。
滾在地上的六皇子就著小太監的手,吭哧吭哧爬了起來。趙硯也手忙腳亂的站起來,太子上前兩步,扶了趙硯一把,笑問:“可摔疼了?”
趙硯搖頭:“衣服厚,不疼。”他聲音啞得厲害,一說話像小鴨子再叫。
三皇子徹底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來。
趙硯鬱悶。
還是太子看了三皇子一眼,他才悻悻閉嘴。
幾人陸陸續續的往裡走,趙硯和六皇子背著書包,像兩隻小企鵝,一步三搖晃的到了座位上。
六皇子把書包往桌子上一放,趴下就開始睡覺。
趙硯伸手戳了戳他,六皇子動了一下,小腦袋微微揚起,嘟嘴道:“就睡一小會,父皇過來,你喊我呀。”說完,頭一歪,繼續睡。
趙硯抿唇,從書包裡摸出課本讀了起來。
隻是讀著讀著,小腦袋就忍不住小雞啄米。再看前麵已經睡得昏天暗地的四哥,和旁邊打著小呼嚕的六哥,他頭一歪也徹底趴在了桌上。
整個上書房,以太子為首的三個大的皇子正在勤奮溫習,五皇子雖是在讀書,但時不時就回頭看身後幾眼,他身後三個小的睡得不知猴年馬月。
也不知過了多久,桌麵一聲巨響。
趙硯嚇得直接抬起了腦袋,就見柳翰林手拿戒尺,站在了他麵前。
他前麵,四皇子已經頂著書在罰站,右邊的六皇子攤開的手已經紅腫一片,眼神怨念的盯著趙硯。
柳翰林滿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沉痛問:“七皇子,你雖未正式進學,但既坐在這三尺講台之下,就當勤勉上進。課堂上酣睡,你可知錯?可當罰?”
趙硯無辜的揉揉眼睛,瞪著一雙清澈又懵懂的眸光迷茫的看著柳翰林。
柳翰林叫他這樣看著,噎了一下,忽而覺得自己小題大做:不過是個五歲的娃娃,貪睡很正常。
他家六歲的小孫子不也睡到這個點才起。
但很快,他又把這個念頭壓了下去:這是皇子,他萬不能因為孩子可愛,而寬鬆待他,這是在害他。
更何況,陛下今日要過來考教。
柳翰林重新板起臉,喝問:“七皇子,你可當罰?”
趙硯被他這一嗓子徹底給喝醒了:都說了要替六哥看著柳先生的!
趙硯立刻回檔:嗚嗚嗚,他不是故意上課睡覺的,他是真困啊!
他試著回檔,連續刷了三次,第三次醒來,柳翰林終於沒在課堂上了,而是正巧走到上書房外。
此刻他已經能聽到聲音了。
趙硯微微詫異:先前無論他重刷多少次,在自己沒乾預的情況下,結果都不會發生變化。
這次柳翰林怎麼遲了一些進門?
他來不及細想,立刻伸手推醒了六皇子,然後用力踢了一下前麵四皇子的凳子。
四皇子揉揉眼睛,擰眉朝後看了他一下。直到聽到門口傳來的人聲,才舒展眉頭,捧著書裝模作樣的讀起來。
六皇子立刻也拿起書,開始做樣子。
趙硯戳戳他,指指他書的封麵。六皇子合上書一瞧,這才發現自己書拿倒了,他手忙腳亂的把書正過來,開始和尚念經。
上書房內所有皇子的背脊都挺直了兩個度。
門口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有人先跨了進來,黃袍龍紋,氣場兩米八。以扇遮麵,看不清模樣。緊跟著進來的是幾個太監和柳翰林。
趙硯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前麵的太子和二皇子幾個高聲行禮,喊了聲父皇。緊接著四皇子、五皇子也跟著行禮。
六皇子拉著他也跪了下去。
待再起來時,趙硯努力揚起下巴也隻能看到最上麵的人一截衣袖和露出的一隻龍靴。
趙硯開始忐忑,來了來了,考教終於要來了。
他像是在課堂上隨時等待老師提問的小學生,努力縮小自己,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天佑帝掃視了一圈,看向自己的幾個兒子,臉上終於有了點笑意。他招手,把太子叫到了身前,開始考教他的學問。
太子對答如流,天佑帝甚是滿意,讓他坐下。然後又依次考教了二皇子和三皇子。
二皇子和三皇子的回答明顯不如太子,但也差強人意。
他眸光往後掃,看到幾個小蘿卜頭時,眼神又柔和了許多。
“老四,你來說說,朕為何要讓你們讀書?”
四皇子一掃方才的睡眼惺忪,回答問題時,聲音清亮澄澈。天佑帝誇了兩句,又依次點了五皇子、六皇子背書。
最後他的目光落到六皇子身邊的小團子身上。
對這孩子過於精致的樣貌微微蹙眉:長得好看又不能當飯吃!作為大楚的皇子,不說英勇善戰,至少肚子裡得有點墨水。
想到趙硯那鬼畫符似的字,天佑帝就忍不住臉疼。然後開口點名:“小七,你上前來寫幾個字給朕瞧瞧!”
趙硯無語:便宜爹昨日賜藥隻怕壓根不知道他受傷的是手。
他手疼,寫不了。
默念回檔,時間回檔到上一秒。
他想起方才回檔出現的細微偏差,默默祈禱這次也能管用。
千萬彆再喊他了。
上一秒,六皇子還站著背書。
又被迫回檔的天佑帝揉了揉眉心,還以為這次又是和前幾次一樣,並沒有多懷疑。
然後再次道:“小七,你上前來寫幾個字給朕瞧瞧!”
趙硯:一定是我回檔的時間不夠長。
下一秒,時間倒退五分鐘。
天佑帝看著還在回答問題的老四,眼眸眯了眯:這回溯時間的人似乎不想他點小七,還是說,這回溯時間的就是這孩子?
天佑帝有心試探,待老四回答完,直接越過了老五、老六,再再次看向角落裡坐著的小孩兒:“小七,你上前來寫幾個字給朕瞧瞧!”
然後下一秒,他直接回到了一刻鐘前,站到了上書房門口。
天佑帝默了默,再次抬步走了進去,眸光越過太子、二皇子以及其他幾個兒子,又準確無誤的落在了上書房的角落裡,最小的那個兒子身上。
聲音沉得能滴出水來:“小七,你上前來寫幾個字給朕瞧瞧!”
屋子裡所有的人都詫異的扭頭看向趙硯。
趙硯惶恐,再次回檔。
天佑帝再喊,他再回檔,再喊他再回……
當天佑帝第九次跨進上書房時,都快被氣笑了:嗬嗬,連日來的苦悶終於找到原因了。
原來是這個坑爹的貨!
他咬牙切齒,遲遲沒有開口,隻盯著那孩子瞧:所有人都察覺到了氣氛不對,都低著頭努力不發出聲音。
趙硯總覺得有一股強烈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他坐得難受,小心翼翼挪動了一下小屁股,然後抬頭,就和最上麵的一道視線對上了。
那視線陰鬱,似風雨欲來。
似乎在說:很好,終於逮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