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毫不知道危險在靠近的麗美人此刻正在景福軒的院子內繡花。
半夏提著食盒匆匆進來,一進門就朝著麗美人興奮道:“美人,今日禦膳房多出來好多點心,我們景福軒也得了份栗子糕,您快來嘗嘗。”說著把糕點擺到了桌麵上。
那糕點精致小巧,還散發著熱氣,一端出來就有陣陣甜香。
比她們平日裡去禦膳房花了銀子的糕點還精致漂亮。
麗美人驚訝問:“這麼好的糕點,景福軒怎麼也有份?”
半夏小聲道:“奴婢隻聽見有小太監說,原本這點心是送去陛下那的。陛下不知道為什麼事煩心,發了好大的火,連筷子都摔了,把早膳全退了出來。其他宮的娘娘不敢觸了陛下的黴頭,都不肯要這糕點,才被我們撿了便宜。”
麗美人已經許久沒聽到天佑帝的消息,乍然聽到也沒多大感覺。
從高處跌落,她算是明白,什麼恩寵都是虛幻。隻有自己兒子當了皇帝,她當了太後才是真的。
她都落到這般田地了,也不怕什麼觸黴頭。
吃的才最實在。
這一碟子栗子糕平日得花一兩銀子呢。
麗美人把手伸向桌上的糕點,遠處樹影婆娑,高大繁茂的樹杈上有幾道銳利的目光一瞬不瞬的盯著她的手。
那道糕點裡下了毒藥,隻要用上一點,不會立刻發作,隻會讓人在睡夢中悄無聲息的沒了,連太醫也瞧不出端倪。
兩寸,一寸……幾個暗衛不自覺的放鬆了神經。
不出意外的話,麗美人活不過今晚了。
然而,麗美人要拿糕點的手一個轉彎,直接端起了碟子。起身,朝半夏道:“上書房那邊此刻正在用膳吧,我們把糕點送去給小七。”
就近的暗衛腳下一滑,險些摔下樹。
這麗美人是什麼腦回路:上書房能少了皇子們吃的嗎?這糕點若是真送去了上書房,就算隻有七皇子一人吃了,他們頭也不夠砍的。若是一個不小心,七皇子把糕點全分給了彆的皇子,那他們暗衛營全部陪葬都不夠。
幾個暗衛互看一眼,達成一個共識:必須得攔住麗美人。
幾人交流的功夫,麗美人已經提著食盒同半夏走出了景福軒。兩人一路走到禦花園,其中一個暗衛正想用暗器將食盒打翻時,雲嬪就直接從對麵過來。
兩人擦肩而過時,她順手就打掉了麗美人的食盒。然後哎呀一聲,連聲抱歉:“麗妹妹,都怪姐姐走路沒注意。哎呀,好好的糕點,怎麼就掉地上了。”
麗美人看著碎了一地的糕點,抬頭怒瞪著雲嬪。
暗衛立刻收回了手,作壁上觀。
半夏咬牙,氣道:“奴婢分明看到是雲嬪娘娘故意的。”
雲嬪抬手就給了半夏一巴掌,罵道:“主子說話,哪有你一個婢子插話的份?這眼睛不想要了就挖掉,沒得和你主子一樣,胡說八道誣賴人!”
雲嬪前幾日惹惱了溫貴妃,她知道溫貴妃厭惡麗美人。她今日故意為難麗美人,溫貴妃心許就不惱她了。
麗美人把半夏拉到身後,回懟道:“總比你狗仗人勢到處咬人的好!”
“你說誰狗仗人勢?”雲嬪怒目而視:“不修口德,也不怕牽連七皇子長不大!”
啪!
麗美人抬手就是一巴掌:其他都可以忍,唯獨詛咒她兒子,她忍不了。
雲嬪沒料到她居然敢動手,捂著臉愣了一秒,抬手就去拽她的頭發……
暗衛離得遠,也沒聽見雙方在說什麼,最後隻看到麗美人和雲嬪打起來了。
動靜太大,不斷有嬪妃朝禦花園聚集,最後連薑皇後都驚動了,麗美人和雲嬪被傳喚到鳳棲宮。
雲嬪嚴格來說算是天佑帝的表妹,雲嬪的祖父是周太妃的嫡親哥哥,柔善公主當年和親時,周太妃還曾向周家求助過。但周家沒有理會。天佑帝迎回柔善公主後,周家又眼巴巴的將雲嬪送進宮了。
哪想天佑帝壓根不認這個表妹,當初雲嬪和麗美人一同進宮時,天佑帝偏偏先寵幸了麗美人,將她棄之不顧。
雲嬪暗恨了麗美人許久,麗美人失勢後,她沒少麗美人的麻煩。
一麵是為了報複麗美人,一麵也是為了討好巴結溫貴妃。
薑皇後也知道這一點,隻不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如今鬨到了她麵前,她就不好裝聾作啞。
雲嬪跪在她麵前,發髻散亂,哭得梨花帶雨:“皇後娘娘,麗美人以上犯下,您一定要嚴懲她啊!”
薑皇後心裡不愉,麵上卻不顯:麗美人是她選進宮的,雖是廢了,但動麗美人也是在幫溫貴妃打她的臉。
她如何能讓溫貴妃如意。
薑皇後看向麗美人:“你可要話要說?”
麗美人狠狠一抹臉,冷聲道:“是雲嬪先詛咒臣妾的小七。”
薑皇後揪著這一點瞬間冷臉,斥道:“雲嬪,即便七皇子不得寵,但到底是皇子龍孫,你詛咒他,不是在詛咒陛下!”
雲嬪心裡一咯噔:“皇後娘娘,臣妾就是隨口一說……”
“好了!”薑皇後擺手:“你們二人既然都有錯,就一起罰吧。”
最後,麗美人以下犯上,雲嬪無故動手又辱罵皇子在先,兩人同時被罰跪在了鳳棲宮的廊下。
幾個暗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也不知道這麗美人是倒黴還是幸運。
人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死在皇後宮裡的。
暗衛拿不定主意,匆匆回去稟了天佑帝。
正在批閱奏折的天佑帝擰眉,胃餓得有些抽搐。他側頭朝馮總管道:“你親自去傳旨,朕待會過去鳳棲宮,讓皇後準備準備。”
皇後知道他厭棄麗美人,知道他要過去,是萬萬不會留麗美人在鳳棲宮的。
隻要人出來就好動手。
馮總管點頭,匆匆去了。
待馮總管一走,天佑帝立刻起身,去了禦花園附近的煙波亭。
那煙波亭有三層高,平日都有侍衛把手。從三樓看下去,正好能看見禦花園對麵的荷花池。
荷花池的荷葉已經枯敗,北風吹過,波浪層層疊疊。
一刻鐘後,半夏攙扶著腿腳酸麻的麗美人從荷花池邊經過。
荷花池邊,七皇子曾經落水的地方掛著一截不起眼的衣角布料。
麗美人停頓了兩秒,徑自朝著池子邊靠近。
她伸手去夠那衣角布料時,一顆石子以肉眼看不見的速度,準確無誤的打在了她的腳踝之上。她腳踝一軟,直接栽進了荷花池。
跟在她身邊的半夏驚叫著到處喊人,然而,整個禦花園都靜悄悄的,壓根沒有任何人經過。
麗美人在荷花池裡起起伏伏,幾分鐘後,終於沒再有任何動靜,徹底沉了下去。
天佑帝閉眼:這禍端算是徹底拔除了!
人都死了,總不能再回溯。
他鬆開用力捏著的扳指,吩咐道:“上書房下課後,直接將七皇子送到皇後那暫時照料,莫要讓人告知他麗美人的事。段典事那讓薑丞相尋個由頭,將人革職,讓他將麗美人的屍首帶回去,戶部銀子給夠。然後派人時刻注意段家的動靜。”
他剛吩咐完,已經沉到湖底的麗美人突然從荷花池內鑽了出來。發髻鬆散,渾身滴水,整個人狼狽不堪,手裡還抓著一條活蹦亂跳的青魚,爬上了岸。
天佑帝臉黑,看向已經跪下的暗衛。
暗衛垂頭,心下顫然:是他們的失誤,他們將麗美人裡裡外外查了個遍,也沒想到麗美人居然會水。
天佑帝甩袖,正要下煙波亭。下一秒,他又回到了煙波亭三樓的欄杆處,登高遠望。
天佑帝痛苦麵具:又來!
痛苦後,又微微疑惑:落水有什麼好回溯的?麗美人這是想繞過荷花池?
但很快他就發現了不對勁:麗美人從對麵走過來後,瞧見那截不起眼的衣料,又走到了荷花池邊,然後腳一崴,又一頭栽進了荷花池內……沉下去後,又摸到一條魚爬上了岸……
如果麗美人是回溯時間的主導者,那她應該像自己一樣,清楚的記得每次回溯時間內會發生的事。
她若知道自己會落水,必然不會再靠近荷花池。
但她沒有像上次避開溫貴妃一樣,避開這個荷花池。
難道先前自己猜錯了,麗美人並不是強行回溯他時間的罪魁禍首?
天佑帝擰眉,瞧著麗美人落水,爬出水麵,落水,再爬出水麵……來來回回重複了八次。
那條活蹦亂跳的魚尾都快扇到他臉上來了。
正常人都沒這麼無聊,重複八次就為了體會摸魚?
更何況,八次也隻能摸出一條魚!
第八次,麗美人抱著魚爬上岸後,時間終於正常。她直接把魚塞給了嚇哭的半夏:“好了,彆嚎。栗子糕沒了,快把這條魚拿回去處理掉,等小七回來給他燉魚湯。”
半夏抱著那魚,呆了呆,問:“美人,你會水啊?”
麗美人:“自然會,方才隻是被水草纏住了腳,鑽下去解水草而已,順帶還摸了條魚上來。”她眼睛發亮,“這池子裡有魚,以後我們每日都過來抓魚去給小七補身體。”
天佑帝揉揉眉心,身旁的暗衛已經撲通跪下了。
是他們失誤。
這麗美人也太難殺了!
領頭的暗衛立刻立誓:“陛下,七皇子回來前,卑職等一定處理掉麗美人!”說著帶著幾個暗衛消失。
天佑帝低喝:“不必了!”
暗衛疑惑停下。
天佑帝深吸一口氣後道:“派兩個人繼續盯著麗美人那即可,暫時無需動手!”
他不想放過任何一個可疑的人,可也不是亂殺無辜的暴君。
暗衛應是,消失在原地。
天佑帝從煙波亭下來,從另一條路擺架去了鳳棲宮。
薑皇後站在宮門口親迎:“臣妾恭迎陛下。”
天佑帝及時將她扶了起來,淡聲道:“皇後不必多禮。”
帝後並排往正殿裡走,薑皇後邊走邊溫聲道:“聽聞陛下早膳沒怎麼用,臣妾煲了些湯,陛下嘗嘗?”
天佑帝緊蹙的眉頭這才鬆開少許,歎了口氣:“這宮裡,也就皇後最是體貼。”
薑皇後的母親曾是柔善公主的陪嫁大宮女,薑相國又曾是柔善公主的部曲。
天佑帝年少時曾得薑相國夫妻看顧,和薑皇後也算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比之溫貴妃情分更深厚一些。
當初立太子,天佑帝也更偏向於皇後肚子裡的孩子。
皇後肚子也爭氣,太子也很好,他很滿意。
薑皇後唇角翹起,待天佑帝坐到圓桌前,她拍拍手,宮人立刻把一大鍋湯端了上來。
薑皇後親自揭開了瓷白的湯蓋,笑著同天佑帝道:“這個時節的河魚肥美,臣妾親自燉了魚湯,給陛下補補。”
天佑帝嘴角的笑僵住。
又是魚!
他盯著那湯碗裡的魚,仿佛又看到麗美人來來回回從河裡摸出來的那條魚。
薑皇後毫無所覺,打了一碗濃濃的魚湯放到他手邊,溫聲催促:“陛下,快趁熱喝。”
天佑帝也不好拂了薑皇後的意,慢條斯理的把魚湯喝完。
隻是他湯碗才放下,湯碗又滿了。
薑皇後重複溫聲催促:“陛下,快趁熱喝。”
天佑帝不動,薑皇後忐忑:“陛下是不喜臣妾的手藝?”
“沒。”天佑帝閉眼咬牙把魚湯喝完,然後魚湯又滿了。
來來回回七次後,天佑帝:嘔——
吐了!
天佑帝:傳下去,朕這輩子再也不喝魚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