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的結果在掌門預料之內,聽到大師兄轉述的場景後,掌門長歎一聲。
“師弟……”
礙於小輩在場,掌門的擔憂並未宣之於口,但從他的神情大師兄可以看出,對於浮蘅聖尊突如其來的狅悖,掌門似乎習以為常。
為什麼?
聖尊對外不是向來溫和有禮嗎?
“此事還是我去一趟為好。”
思索再三,掌門還是決定親自過問。
他與浮蘅同時入門,又在一場大比上進入內門,被當時的掌門看中,成為他的弟子。掌門後來在無數競爭中脫穎而出,成為前代大師兄;浮蘅則潛心修煉,修為一日千裡。
前代掌門退位,他成為九宸新的領航人;浮蘅修為冠絕天下,是扶元界都崇敬的道尊。
可以說,掌門對浮蘅還算有一定了解。對於這位師弟隱藏起來的性格,他還算清楚,恣肆狂妄,視萬物為無物,甚至可以說冷心冷肺、無比自私。
隻是戴上心係蒼生的假麵久了,加上收了位愛若掌珍的弟子,行事漸漸收斂起來。但不代表浮蘅改換了心境。
掌門以為在浮蘅飛升之前,一直能維係這樣微妙脆弱卻又無比牢固的平衡。
是他想錯了。
早在浮蘅與冷芳攜師徒鬨彆扭的時候,他就應該預料到今日的場麵。
有那樣一位偏執的師尊,再溫順的弟子有朝一日也會生出反骨。隻希望浮蘅與冷芳攜不要走到難以挽回的地步。
一宗掌事上門,即便浮蘅地位超然,也不好公然拒絕。掌門被麵色冰冷的小童迎自飛宮大殿上,隻見到浮蘅,卻未見得那位驚才絕豔的弟子。
說起來,確實將近半年未見冷芳攜露麵。
“掌門忽然來劍峰,是有什麼要事商議?”浮蘅淡淡問。
他與掌門向來不怎麼親近,名義上是師兄弟,其實比普通宗門同伴的關係還不如,向來隻在涉及扶元界抑或九宸宗的大事上會有交流。
他知曉掌門的來意,卻不打算表露出來。
哪知掌門並未提及冷芳攜與秘境一事,而是說起前不久的天下雲中會。
“當時我與幾位道友觀測扶元界的邪魔,發覺邪魔未見靡態,反而愈演愈烈,風雪關遭受攻擊的次數也越來越多。恐怕要不了多久,那些邪魔便會演變為禍害一界的強大災劫。”扶元界舉一界之力供養諸多修士,是修士們證道的根基,哪怕飛升前往恢弘大界也不能輕易舍棄,母界有難,修士們自當解決,“最好的辦法當然是在災劫誕生前遏止,但這麼些年下來,也未找到好方法。”
掌門:“我此行前來,除了與你商議此事,還想見見冷師侄。他數次斬妖除魔,於邪魔一道上有超人的造詣,又是年輕一輩的翹楚,此番除魔,恐有賴師侄相助。”
他以為直接提及冷芳攜,以師弟的性格,怕會直接拒絕。如此委婉一番,說不定還有所轉機。
哪知被浮蘅斷然拒絕:“芳攜閉關鞏固修為,正是關鍵時刻,師兄彆拿這些俗事打擾他。若說除魔一事,無上宗那邊不是還有一個柳今歌?與我徒並稱劍修雙壁,想必在此事上也不差。”
提及柳今歌,浮蘅素來和煦的臉上閃過一絲冰冷意味,反而使那張因掛著笑容而稍顯虛假的麵孔多了幾分活人的生氣。
看來還是不行。
掌門微微閉目,運氣凝神,再睜開時,眼中多了幾分淩厲和審視。
“師弟,那青山秘境一事,須得給一個交代。”
“交代?”浮蘅稍稍一挑眉,“扶元界秘境數以千計,哪一個不是變化萬千,此番青山秘境提前結束難道奇怪嗎?何況無人受損,便是那些弟子覺得未探索夠,我給些補償便是,又有什麼值得交代?”
他稍顯倦懶,閒閒道:“若有不長眼的叨擾師兄,就讓他們直接來見我。金丹期……嗬,修仙界自古弱肉強食,若非你們閒著沒事乾倡導什麼‘禮’,那等廢物還不配質問!”
說話間,他端坐的姿態變為斜靠靈榻,單手支頤,多出幾分恣肆邪氣,本性暴漏無疑,還是掌門記憶中那位師弟。
“師弟,你……”
“且。”浮蘅隔空一點,止住掌門的話,涼薄的唇角微掀,“我劍峰最近很忙,一是愛徒閉關,衝擊化神四重境,二來……有件喜事要告訴師兄。”
他斜睨著玄衣修士,像將憋在心口數百年的氣發出來,無比暢快歡愉地說:“我與芳攜準備結為生死道侶,忙於籌備和合大典,無心理會其他。”
蹲在一旁的心魔見掌門目瞪口呆,爆出一聲大笑。
“和合大典?你與芳攜?”掌門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可以他目前的修為,斷無幻聽道理,再看浮蘅一臉泰然自若,眼底卻泛著笑意,無比震驚,“芳攜可是你徒弟!”
再回想他與冷芳攜從前種種,果然早有端倪。百年前冷芳攜負氣離宗,想必也有這個原因。
“浮蘅,你?!你瘋了不成!”
掌門曆經世事,修煉一途中什麼荒謬的事沒見過,早就養成處事不驚的養氣功夫,到底因浮蘅這番驚人的話破掉。
卻聽浮蘅平靜地說:“扶元一界當中類似之事常有,許多都傳為佳話。再論九宸,六十七年前鶯歌峰公孫雅與首徒彭婉容最後不也成道侶?師兄何必驚奇。”
饒是掌門脾性溫和,都忍不住暗罵浮蘅一句不要臉。
虧他說得出口!
修真界以宗派為主,極為看重師徒傳承,師徒相親本就違逆人倫,那幾對師徒都是走到元嬰化神地步才表露心意,以至旁人不敢當麵說什麼。公孫雅與彭婉容也隻私下結為道侶,從不四處宣揚,亦未舉辦和合大典。
最重要的是,那些師徒都是真心相愛,心意相通!才衝破世俗人的眼光,順從本心。
可浮蘅與冷芳攜呢?
光看冷芳攜近年來對浮蘅的違逆,就知曉師侄定不怎樣情願。浮蘅修為又極高,說不定私下裡如何強迫他。
“……也是。可此事非同小可,你讓師侄出來,我聽聽他的想法。”掌門忍下駁斥言論,打算先穩住浮蘅,不讓他發瘋。
浮蘅笑了下。
他完全看穿掌門內心的想法,覺得這位持身的師兄真是無趣極了。他不著急,不擔心冷芳攜會借機逃走,就如冷芳攜了解他一樣,他亦了解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
果然,冷芳攜出麵時滿臉平靜,不見憂色,周身靈機充沛渾圓,可見天地雷劫過後,修為不僅十分穩固,而且更進一層。掌門心裡欣慰,冷師侄自小便勤奮刻苦,未辜負天資,奈何卷進這樣的事。
見他狀態良好,未有頹色,掌門心裡微鬆。
無論如何,他與浮蘅還未走到儘頭。
“冷師侄,恭喜。”掌門先祝賀他順利邁入化神期,又溫和地詢問冷芳攜有無修煉上的困惑,兩人無視浮蘅交流,竟有種良師益友的氛圍。浮蘅等得不耐,顧及冷芳攜在場,並未發作。到後麵掌門才說出來意,“聽聞你與你師父打算舉辦和合大典,有沒有看好的良辰吉日呢?”
冷芳攜平靜地說:“此事全憑師尊做主。”
“……這。”掌門訝然,他早就料到冷芳攜無論情不情願都不會表露出反對意圖,但以為會在說話時露出幾分,卻沒想到他看來毫無不願。
難道說師侄與師弟也真心實意?
那從前的師徒矛盾……難道是一些二人的……
難得麵對這樣的事,掌門稍顯困惑,更因浮蘅與冷芳攜坦然的態度生出幾分窘迫。
見他一時說不出話來,浮蘅誌得意滿:“師弟的房中事,就不勞你插手了吧?”
聽得掌門雙頰爆紅,沉默好一陣,才強撐著道:“是我打擾了。師弟,你,你與師侄好好商量,我先走了。”
冷芳攜目送他遠去。
儘管無比渴望逃離浮蘅的桎梏,但他還有理智。浮蘅修為通天,縱使他求助掌門也無濟於事,還極有可能使浮蘅對宗門出手,波及旁人。
所以雖然明白此次可能是唯一的逃離時機,冷芳攜還是按下躁動的心,陪浮蘅演了一場戲。
但願事止在他二人間吧。
那頭,掌門難得失了從容,倉皇離去,遁逃至魑魅仙宮前,理智緩緩回歸。
他第一個反應是,師侄果然是被強迫的。
無他,以冷芳攜的性格,如果與浮蘅真心實意,早就令宗門知曉,操辦和合大典。那位師侄從不屑於藏頭露尾,向來順心所為,可剛剛談及和合大典,不見絲毫喜色,也似對大典全無興趣,便知並非真心。
再說,前不久掌門才聽說他與柳今歌似有意結為道侶,這麼短的時間裡,斷然不會再與浮蘅有什麼首尾。
是他震驚之下,失了理智。
不過就算當時看破,他應該也不能帶走冷芳攜。
現在連醞釀中的邪魔災劫都不算什麼,掌門滿心憂慮,與大師兄私下說了那事。
“道侶?!”大師兄不可置信,第一反應也是浮蘅脅迫。回想從前和冷芳攜談及浮蘅聖尊,他的態度確實微妙古怪,比起掌門,大師兄更加確信,問掌門如何處理。
“難道我們真要通知宗門上下,如聖尊所說舉辦大典嗎?”
浮蘅——
大師兄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眼神晦暗。
掌門思索良久,緩緩道:“此事暫且按下,僅你我二人知曉,不得泄露於他人。”
“弟子領命。”
“至於如何處理……”掌門沒有繼續說,心道,師弟走錯了路,他必須將他帶回來,否則將是一場波及扶元界的腥風血雨,誰也不能置身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