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4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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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寶珠先邱翡回了家。

他到家時,何英潔就已經在家了。

房梁挑高的客廳,看不出實際年齡的女人坐在光華璀璨的多層水晶燈下。

她敷著麵膜,如瀑黑發挽及兩耳後,連坐都坐得優雅貴氣。

此時,她手捧一本時尚雜誌正看得入迷。

邱寶珠還不知道怎麼麵對何英潔,他儘量放輕動作,不驚擾對方。

可還是被很快注意到。

這個時期的何英潔還很愛他,但凡他有點風吹草動,何英潔都能馬上關注到。

何英潔“啪”一下合上了雜誌,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隻能扶住麵膜的兩邊,“寶寶回來啦?到媽媽這兒來。今天客戶送了媽媽好幾套首飾,你來看看有沒有喜歡的。”

和邱翡一樣。

邱寶珠也將近十一年沒見過何英潔了。

最後與何英潔的一次見麵是在寧康麵積最大的太平機場。

邱寶珠記得那天是濃陰天,老天在為他們的分彆掛臉。

他在衛樹的陪同下趕到機場,幾次給何英潔和邱金言打電話,都是無人接聽。

眼看著登機時間快到了,何英潔才接了邱寶珠的電話,但語氣勉強,也不耐煩。

“不是跟你說了不用送嗎?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不聽話的。”

“你還把衛樹也帶來,你真是……”

“邱寶珠,比起小翡,媽媽覺得你真是差勁透了!”

邱寶珠那時候在讀大一,同時也在申請英國的藝術大學,他從未像那般努力到頭昏腦漲過。

麵對何英潔的氣急敗壞,邱寶珠當時手足無措,他扭頭對衛樹說:“我媽媽以前不這樣。”

後麵碰麵後,他目送父母登機。

再之後,他沒再見過他們。

何英潔留給邱寶珠的印象大多是家中破產後的。

她保養得宜的麵龐出現了明顯的皺紋與斑點。

為了節省時間、方便打理,她的長頭發剪到剛過肩,但沒過多久成了一把乾枯稻草;她為菜市場的缺斤少兩從菜市場一路罵到家中,罵到邱寶珠和邱金言頭上。

她跟邱金言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基本都是為了錢,為了失去的錢,為了還未得到的錢,夫妻倆都因此改頭換麵,變得凶神惡煞。

邱寶珠那時候才逐漸明白,太過貧窮的人是沒辦法心平氣和地生活的,東山再起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重活一世,藏在記憶深處的何英潔也再一次回到了邱寶珠的眼前。

他大夢初醒,喚了聲:“母親。”

何英潔也不知這孩子在發什麼愣,她噗呲笑出聲來,手指按住麵膜,“你跟誰學的這文縐縐的叫法?還是叫媽媽吧,我聽著不習慣。”

“快過來。”她眼中的愛意都快盛不下了。

傭人將成套的首飾依次擺放到桌麵。

許多品牌注重設計與傳承,並不會一味追求石頭的價值。

一旦追求,一般都是價值連城。

眼前這些,好壞摻半。

換做少年時期的邱寶珠一定恨不得全部收下。

可和衛樹在一起的時光裡,衛樹給了他太多想要的沒見過的珠寶,對方甚至親自去佳士得拍賣行買下了一顆成交價高達四百萬美元的矢車菊藍寶石。

“這個吧。”邱寶珠拿起一枚戒指。

戒指主要使用了藍寶石和藍綠碧璽,有點像頂針。隻不過戒托使用了鏤空綠葉造型,寶石嵌於其上。

何英潔一直偏頭在打量他,忽感他今天淡定得過分了些。

換做平時早就高興得跳起來了。

“都不是很喜歡嗎?”何英潔問道,“感覺你好勉強哦。”

“我沒有。”邱寶珠咕噥道。

不知想到了什麼,少年轉身,“邱翡應該快到家了,這些先彆收,等會讓他也挑兩個自己喜歡的。”

何英潔重新翻起雜誌來,“邱翡又不喜歡這些東西,你彆瞎操心了。”

“那也應該問問。”邱寶珠朝傭人看過去,他瞳孔在不算明亮的展台燈下呈現出一種發涼的墨綠色,讓人感到有些陌生。

明明,家裡最好應付的就是寶珠少爺了。

邱寶珠很快又低下頭把玩著手裡的戒指。

藍寶石是命運之石。

或許是因為無緣由地回到了過去,獲得了重來一次的機會,他現在對藍寶石會多幾分青睞。

“媽媽。”

“嗯?”何英潔不論在忙什麼,隻要聽見了邱寶珠叫她,都會有回應。

“舅舅最近在忙什麼?”

“你舅舅啊?”何英潔想了會兒,說,“鬼知道他在做什麼,大概又跑哪個國家玩兒去了吧。”

“爸爸跟舅舅最近有聯係嗎?”邱寶珠又問。

何英潔不解,“你不是最不喜歡你舅舅嗎?你爸爸知道你不喜歡,很少和他來往的。你問這個做什麼?”

邱寶珠在衛樹手底下討生活,練就了常人比不上的撒謊本領,除了對衛樹無效,其他人基本上不可能察覺他是在胡扯。

“啊,就是,”邱寶珠把戒指戴到手指上,慢吞吞說道,“今天我去參加同學的生日聚會聽見他們聊天說,中間有個同學的親戚,他舅舅和他爸一塊搞投資,在國外被人做了一個局,好像是花了十幾個億投資還是收購,不僅是個空頭支票,而且對方還強製轉移了幾十個億的債務到他親戚頭上,前不久剛摘牌宣告破產,現在應該還在清算期吧。”

邱寶珠說得籠統,當年的具體情況他知道得不算詳細,邱金言和何英潔向他隱瞞了許多。

他後來問衛樹,衛樹也隻告訴他大概。

大廈坍塌傾覆,往往隻需要重擊它的地基,邱家的地基實際上是何英潔。

何英潔認真聽完後,說了一句:“是嗎?阿彌陀佛,他們可真倒黴。”

“……”

不過片刻,她笑了笑。

“你是不是在提醒我,不要讓你舅舅參與我們家的生意,你不信任你舅舅?”何英潔本想說小孩子不要想這麼多,也不要管這麼多,這都是大人的事。

看著邱寶珠那雙綠瑩瑩的眼睛,話到嘴邊卻成了,“明天我讓助理去查查你爸和你舅舅的行程,你放心,如果有不對勁的地方,我不會坐視不理。”

邱寶珠點了下頭,“好。”

“去睡覺吧寶寶?明天還要去學校呢。”何英潔望了一眼時間,她探頭去看傭人,“寶珠的校服熨好了嗎?”

邱寶珠往樓上走著,他停步提醒,“還有邱翡的。”

何英潔恍然,“對,還有邱翡。”

少年繼續往二樓房間走。

邱寶珠沒指望短時間內改變何英潔的觀念,實際上,以後可能都無法改變。

就像後來,他怎麼也無法讓何英潔再叫他一聲“寶寶”,怎麼也無法讓何英潔像以前那樣愛他。

不過,他會對邱翡好。

日光落在陽台上,金色從窗簾底部的縫隙鑽進房間。

邱寶珠睜開眼睛,眼前是一片屬於清晨才有的藍色昏暗。

他猛然坐起來,下意識朝身側看過去。

空無一人。

不是在衛家了,這是他自己的房間。

他重新倒下去,拽著被子蓋過頭。

在衛家的話,他不可能單獨睡一個房間。

就算向衛樹委婉地表達今晚想自己單獨睡,衛樹也會裝作聽不懂。

“那今晚就不做。”衛樹那時候已經修煉成了一個溫柔至極的獨裁者。

然後第二天,邱寶珠但凡有即將要蘇醒的跡象,他後麵的呼吸就會悉數被衛樹吞隱。

一直到天徹底亮,他沉沉昏睡過去,衛樹則神清氣爽前去公司。

邱寶珠慢慢將被子掀下來。

那時候他神思混沌,他認為自己應該感到幸福快樂,即使他沒有產生幸福快樂的感受。

他隻是認為應該而已,起碼心裡能好受一點。

餐廳已經準備好了早餐,邱寶珠換上久違的校服。

濟才高中,一年四季,一季四式,一式兩套,總共三十二套校服,再加四季體育課的運動服。皆請何英潔公司旗下的設計師專門繪製設計圖,對比挑選麵料。

所有校服、運動服的款式既時尚好看又不失學生氣息,學校僅憑著校服都吸引了不少學生報考就讀。

邱寶珠穿的是淺綠和墨綠拚接撞色的薄夾克,衣服乍看其實就是夾克版型,可大圭不琢美其質,他是好看得太不像話了。

吃完早餐,他和邱翡一起去學校。

濟才走讀生占百分之八十,校門口學生成群,有的直接就進了學校,有的還在校門口打打鬨鬨,送孩子上學的車輛更是排起了長隊。

車堵在路口。

“就幾步路了,我下車自己走吧。”說完,邱翡直接拉開車門下了車。

邱寶珠沒等他關上車門,跟著跳下車,“邱翡,你等我嘛。”

邱翡比邱寶珠高一點,走得還快,他邊走邊戴上了耳機。

聽見邱寶珠在後麵叫他,他雖然沒什麼反應,但腳步放慢了不少。

“昨天晚上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十一點半。”

“嗯……媽媽有沒有跟你說什麼?”

“有,她說品牌方送了不少禮物,讓我挑喜歡的,不過我不喜歡那些,所以沒要。”

邱寶珠稍稍鬆了口氣,但下一秒,邱翡的話就讓他不禁愣住。

“是你跟母親說,讓她問我的吧?”

“邱寶珠,你們母子情深我不羨慕,也不嫉妒,但是我希望你不要拿到我麵前來惡心我。”邱翡的語氣聽不出一點厭煩,臉上更加看不出嫌惡的表情,他語氣木木的,更易使人感到神傷不已。

“再說,你挑剩下的給我挑,你怎麼想的?”

邱寶珠差點呼吸不過來。

“我就挑了一個戒指。”少年直接把戒指從手指上剝了下來,“你要你拿去。”

那枚戒指在他白皙泛紅的掌心安放著,煞是漂亮。

“謝謝哥。”邱翡把戒指拿走,戴到了自己的手指上。

“……”

“邱寶珠,問你個事兒。”

一到教室,等候已久的蕭遊直接就趴在了邱寶珠麵前的桌子上,他挑著眉,“你怎麼退出咱們的擊劍群了?”

“我太菜了。”邱寶珠往後靠了靠,和蕭遊拉開距離。

蕭遊是個好人。

但邱寶珠對他隻能做到從討厭到一般般。

“菜就多練,”蕭遊打量著邱寶珠。男生很少有長得唇紅齒白還不弱氣的,他耐心又多了幾分,“多大點兒出息,還退群,來,我再拉你。”

“不要。”邱寶珠拒絕得很乾脆,一點麵子都不給蕭遊。

“我不喜歡擊劍。”

蕭遊見邱寶珠正了臉色,也斂起了輕鬆的表情。

他聳聳肩,起身靠著邱寶珠隔壁那張桌子的桌沿,“隻是打發時間而已,不一定非要喜歡。”

邱寶珠搖了搖頭,“但我現在隻會做我喜歡的事情。”

“現在?”蕭遊敏感捕捉到關鍵詞,“你是說以前有人逼你做不喜歡的事情咯?”

不等回答,他嗤笑一聲,眼底情緒不明,“邱寶珠你可真有意思。”

邱寶珠沒將蕭遊時冷時熱的態度放在心上,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就是——學習!

他是理科生,成績沒差到最後一檔去,可也不算優異。

上輩子,大學開學以後,他才想清楚了自己想學什麼專業,又在課餘時間通過專業老師的培訓,積累作品集,著手申請國外的藝術大學。

他後來當然收到了倫敦藝術大學的offer,可他想要的不是那一紙學曆。

未能真正去學校完整係統的學習珠寶設計,一開始是邱寶珠心裡的遺憾,之後就變成了紮在他心上的刺。

他不會再給衛樹任何妨礙自己的機會。

衛樹也將不再擁有插手置喙的資格。

臨上課前十來分鐘左右,往教室走的學生逐漸增多。

他們班不到三十人,教室明亮寬闊,隻有前後桌,沒有同桌。

邱寶珠托著腮,看似漫不經心地刷著筆記本上麵的網頁,實際上在對目前自己身邊都有些什麼人大概是什麼情況進行惡補。

“你作業完成了?”邱翡突然從後麵戳了一下他的後背。

“痛!”邱寶珠最怕痛。

什麼作業?

看少年的表情,邱翡就知道他沒做。

邱翡把自己的作業抽出來起身丟到對方桌子上,“老江的作業建議你還是做一下比較好。”

老江?

一個彌勒佛似的白胖中年男人形象在邱寶珠的腦海中慢慢變得具體清晰起來。

老江以長相看起來有多和藹心就有多狠在濟才中學聞名。

他是年級主任,曾經還是省內的金牌數學教師,不止擅於管理統籌,教學能力更是出色,所以他也代好幾個班的數學課。

老江作業給的又難又多,完成不了他有多的是手段整治,其中最擅長的一項就是請家長。

不管有錢與否,天下父母心是一樣的,於是什麼少爺小姐到他手裡都成了鵪鶉。

邱寶珠想起來了,他深吸一口氣,合上電腦就埋頭趕起作業來。

至於剛剛都有誰陸陸續續進了教室,他沒注意到。

快上課了,教室裡的學生快到齊了,教室裡越發吵鬨,邱寶珠從桌子裡翻出耳機戴上。

他沒放歌,隻是打開了降噪模式。

沉宸這時候恰好抱著一兜巧克力從走廊飛跑進教室。

“我從曾銘西那小子書包裡搶的,快快快!咱們趕緊分了!等會他估計要來追殺我!”沉宸話說得漂亮,實際上巧克力隻給自己人。

“不是那誰,掉你桌子上了不好意思啊,麻煩給你旁邊的蘭。”

“趙霆。”

“老蕭接著!”

“邱翡,你要不?”

“邱寶珠~~~~”

沉宸站在講台上投籃,兩塊巧克力從講台往被投擲對象所在的方向飛去。

然而少年戴著耳機正全神貫注地在抄作業,根本沒聽見,更加沒看見。

巧克力眼見著直接衝邱寶珠腦門砸去了。

後排一個男生在這時候拎著垃圾桶正好往前走,巧克力砸在他的肩上,掉落在地。

“哎喲,這真是,不好意思啊那誰。”沉宸在講台上抱拳,“你幫我把巧克力撿起來給邱寶珠一下唄。”

不是自己人的話,沉宸都懶得喚他們名字,統一的“那誰”。

對方眼鋒極冷地睨了沉宸一眼,但並未發作,而是先彎腰拾起地板上的巧克力。

巧克力拾起來了,衛樹指間輕撚慢挑。

邱寶珠在這時候長舒一口氣,靠著椅背,欠伸了一個大大懶腰,終於抄完了!

很快,他餘光瞥到桌沿邊上的襯衫衣料。

少年的心微沉複起,勉強抬頭。

衛樹臉上的傷淡了一點,白淨不少的同時,更添漠然。

他雙眼皮偏淺,眼皮很薄,麵皮緊貼著骨骼,棱角清晰又鋒利。

巧克力在他手中轉了一圈,“哐當”兩聲,被丟進了他手中的垃圾桶。

邱寶珠嚇了一跳,不明所以,他瞪圓了眼睛,“你……”

衛樹垂首,他扯了下嘴角,語氣不鹹不淡,“過期食品,你要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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