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不好了，那邊那邊有棚子被淋塌了！！”
“殿下！西邊也有棚子被淋塌，還砸傷了人！！”
“殿下！南邊也是！！”
“殿下”
“……”
一道道不幸的消息，陸續傳來，李寬站在樹樁上，帶著鬥笠，仍有些濕潤的發絲，貼在額頭上。
雨水如幕一般，遮擋著人的視線，愈發朦朧。
從他這裡，可以看到烏泱泱的人頭湧動，可以看到有漢子青筋暴露的扛起木樁。
可以看到縮起身子凍到顫抖的孩子
都說人定勝天。
可，人在什麼情況下才能勝天
人與天鬥的戰場上，隱藏著無數的死亡
沒辦法
人，真的鬥不過天
“嗤——”
李寬緊緊攥著拳頭，牙齒咬破嘴唇流下一行血跡，憤怒的眼神幾乎毫不加掩飾。
他不恨天地，隻恨自己！
是他，沒考慮周全！
本為救人，到頭來卻成了害人
曾經也是，現在也是
因為心軟，他害過數百將士為之喪命，因為心軟，他害的這些苦命的人要直麵天意！
然而，李寬卻來不及再後悔了。
隻因，一道急促、恐懼的喊聲響起，伴隨著一個連滾帶爬的身影，跑到李寬的麵前。
“殿殿下！有有人發燒昏迷了！！！”
……
皇宮。
碩大的雨點砸在瓦片上，像是在喧囂憤怒，呼號的狂風配合著它不停咆哮，擊打著兩儀殿的木門，發出“框框”的聲響。
李世民靜靜站在殿門前，望著外麵的場景，眼神陰鬱，一語不發。
在他手裡，捏著一封百騎司剛才傳來的密信。
隱約，可以看到上麵簡單的字句。
【城東聚流民一萬兩千餘，寒無衣、避無所，楚王已平其表，尚餘其根。然，雨勢欲強，楚王所行已顯乏力】
“陛下，披件衣裳吧，勿要受了風寒。”
恰此，常林提著一件長袍，搭在李世民的肩上，看了眼殿外的雨勢。
他內心同樣輕歎了口氣。
誰都不曾想到，這場雨會來的這般大。
對普通人還好，對那些本就身體不算強健的流民來說，這雨，就像是一把懸在脖子上的寒刀。
即便未被李寬聚集起來。
他們同樣要死上一大部分，甚至感染風寒，傳出疫病。
如今，卻是先被楚王殿下給聚集起來了，以他的性子，怕是會和當年一樣，將所有的過錯，都攬在自己身上。
“哎”
念此，常林再次微微一歎，微不可聞的聲響，卻剛好驚醒了沉默的李世民。
後者眉頭一皺，緊緊攥住手中的密信。
“常林！”
他沉聲喊道。
後者聞聲愣了一下，俯身弓腰，“老奴在。”
李世民深吸了口氣，目光盯著雨幕，瞳孔輕閃，像是要透過空間，落在李寬的身上。
上一次，朕有心無力！
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你獨自心傷，所以，朕為了彌補自己，默認了你為軍士謀福利的行為！
這次，朕便告訴你！
你不是一個人！你身後，有朕！有李家！
有大唐！！
“傳令下去！”
他語氣肅穆的道：“令，左右武衛，左右領軍衛集結城東，接管流民！令，長安、萬年縣衙，以流民需求之物為先，全力調集流民所需藥物、醫師！”
“令，不良人總管流民秩序！令，百騎司、大理寺、聯合刑部監管一應施行，但有不法，涉事官員立斬！”
“另，派人通傳其餘十二衛在營軍士，朕對他們沒有命令，你隻需將狻猊當前處境，如實相告”
“這一次，朕要讓那逆子知道，老子不僅是他父親！還是，大唐皇帝！”
……
城東。
一座避雨棚下，李寬看著躺在稻草上，臉色通紅的小男孩，深深皺著眉。
而其他人大多都對此敬而遠之，他們不明白什麼傳染病，但隻要有人生病，他們都不會願意湊上去。
尤其在自己還是個流民的情況下。
以現在的醫療條件，彆說發燒，就算是個小感冒，也有很大可能要人命。
“你們之中，有沒有人是郎中！”
李寬沉默了一會兒後，抬起頭，看向周圍圍著的一圈人。
不過，他對此倒沒抱什麼希望，都混成流民了，怎麼可能會有郎中。
果然，在他話落之後，眾多圍在周圍的人麵麵相覷了幾眼，無人應聲。
見此，李寬失望的搖了搖頭。
他也不懂看病，若是隨便搞，很容易就造成嚴重的後果。
“那那個，殿下，我我是郎中”
恰在李寬已經不抱希望的時候，一道訕訕的聲音響起。
他循聲望去，不由得愣了一愣。
隻見，華玥玥正顫巍巍的舉起小手，小心翼翼的道：“我我跟阿爹學過醫術，也幫人治過病症”
“嗯”李寬皺眉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交給你了。”
說罷，他便讓開了身子。
看著華玥玥蹲下身，小手熟練地搭在小男孩的手腕上，柳眉微皺著，又掰了掰他的眼皮
數分鐘後，華玥玥輕輕站起身，看向李寬，小臉嚴肅的道：
“殿下，這孩子身子骨過於虛弱，又淋了雨，若無藥物救治的情況下，怕撐不過半刻鐘了”
“藥物？”
李寬看向一旁跟著的衙役。
後者見狀，愣愣的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縣令大人確實預想到有人會生病，調集了一批藥物，但還沒送來呢。”
“……”
那這和沒有有什麼區彆。
李寬嘴角抽了抽，看向一旁的華玥玥，皺眉道：“能否拖延一段時間，本王來想辦法。”
“不行，他身子太虛弱了！即便有藥物，再配合針灸，我也隻有七成把握保住他！”
看著華玥玥略帶無奈的表情，以及跪在小男孩身邊，不停哭泣的女子。
李寬攥了攥拳，又無力的張開，“本王知道了我去尋”
然而，他話未說完。
聚在一起的人群後方，恍然響起一陣陣雜亂的騷動，夾雜著驚呼聲。
地麵，也傳來一陣陣的震顫感。
李寬轉過身，眉頭微皺走出了棚子，人群自發的為他讓開了一條道路。
“兄弟們，百姓需要俺們的時候到了！都給老子跑起來！咱們快一分，百姓們就少一分危險！！”
“吼！吼！吼！”
一道道整齊的怒吼聲隱約響起，清晰入耳。
李寬瞳孔微微一縮。
原本足以遮擋視線的雨幕，卻仿佛不再模糊，他清晰看到，遠處一隊隊帶著鬥笠的人馬，排著隊列，整齊的小跑而來。
在其身後，還有長長一列列的馬車，拉滿了蓋著油紙的物資。
“殿下！俺們來了！”
“小軍神，俺們也來幫忙！！”
“楚王殿下，微臣來遲了”
“……”
亂七八糟的招呼聲，落在李寬耳朵裡，致使他出神的站在原地。
在隊伍最前方，程懷默、尉遲寶琳，正衝他遙遙揮著手。
隊伍中，程咬金、尉遲恭等武將，甚至是先前被他強迫去寫信的長孫衝、杜荷等人，也赫然在列。
一隊隊士兵，褪去了鎧甲，扛上了木錘、鐵鍁等工具，整齊的排著陣型跟在後麵。
直至眾人近前，紛紛站定後。
李寬才堪堪回過神，伸手在眼眶抹了抹，抹掉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的水漬。
“噌——”
李寬嘴角含笑，憤然拔出腰間長劍，斜指向天。
“大唐眾將士何在！”
一聲令下，眾軍士整齊的單膝跪地，用右拳捶擊左胸，揚聲怒吼。
“吾等！謹遵小軍神號令！”
“謹遵小軍神號令！！”
“謹遵小軍神號令！！！”
“……”
一陣陣中氣十足的吼聲 ，壓住了狂風的呼嚎。
十六衛軍士，個個昂首挺胸，任由雨點砸在剛毅麵容上，迎接著雨幕的洗禮。
李寬嘴角輕揚，在眾人之間掃視了一圈，抬起頭，望著愈發昏沉陰暗的天空，黑白分明的眸子中，再沒了一絲憂慮。
“日月山河仍在此役”
“人！定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