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說你前幾日感染風寒,如今可好全了?”淩書瑜擔憂地觸摸她前額,確認沒有發熱才放下手。
“沒事的,有那麼多人照料,我早痊愈了。”顏湘撫慰道,“我也聽說你近日忙得很,可是出了什麼棘手的事?”
“京城那邊出了變故,趙家倒台了。”
“這不是好事嘛?”
“原本是件好事,但問題就在於,趙昀冰逃了,如今正下落不明。”淩書瑜麵容嚴肅道,“雖然朝廷已派人大肆搜捕,但我擔心他會再度逃脫,所以也增派了一些人手。”
單靠趙昀冰自己是無法越獄的,所以定是蝮門的人在暗中幫他。
“那你當心些,他素來仇視你,若他逃到清州,恐怕會對你不利。”
“好,你也當心。”
顏湘答應下來,又問:“不過趙家樹大很深的,怎麼忽然倒了?”
“趙丞相次子趙辰懷檢舉其通敵賣國,據說此次中鹿關失守就是趙家的手筆,京畿衛在搜查時,還發現其在職期間多次受賄,兩罪並處,誅九族是免不了的。”
除了這些,還有淩書瑜離京前交由大理寺卿的物證,也起了很大作用。
“這趙家都貪了那麼多,竟還要去投奔錟朝,錟朝是許了他們多少好處?”顏湘忿忿不平道。
“這倒不甚清楚,興許真是應了那句話——人的欲念最是無法滿足。”
“話說那趙辰懷活在這樣的環境下,不僅沒有屈從,還能大義滅親,真是不簡單。”
“聽說他生母是錟朝人,很早便難產而亡,想來他在趙家的日子並不好過,大義滅親也是正常之舉。”
“方才你說誅九族,那他行此義舉了,還會受到牽連嗎?”
“陛下自然會免除他的死罪。”
“這倒好些,隻是今後他就獨自一人了,還能去哪裡呢?”
“他是玄雀神醫的弟子,習得一身治病救人的本事,相信在哪都不成問題。”
這時,管事來傳:“淩公子,老爺有請,小姐若想去也可一同前往。”
想來是要談正事。
“淩公子是知州,所以有件事情,我們想同你商議。”
淩書瑜肅然道:“伯父請說。”
“如今北邊戰亂,越來越多的流民逃到清州,故相裡氏打算出資建慈善堂,以此來安頓流民,淩公子覺得如何?”
“相裡氏有這善意自然是極好,不過此事,我已提前差人準備,您不用擔心。”
相裡夫人誇獎道:“還是淩公子有遠見,有這樣的知州是我們清州之福啊。”
“伯母過譽,分內之事罷了。”
“既然淩公子差人出力,那資金便由相裡氏來出吧,包括後續若有其他需要,都可以找我商議。”
修建慈善堂的消息一出,其他富族也想來摻和一腳,賺些美名,不過對於百姓而言,越多富商願意捐款,當然越好。
因為戰況緊急,修建慈善堂的事馬虎不得,工匠們均是夜以繼日地乾活,不到一旬便修建好了,然而義診的大夫卻還沒定下。
“義工的人選已經定下了,並且儘數通過考察,你可以放心。”相裡鈺說道,“隻是如今正是病症頻發的時節,城中有點名聲的大夫都忙得焦頭爛額,實在是分身乏術。”
說是義工,其實並不是全無報酬,相裡氏不僅按時分發酬勞,還會為他們提供住所,因此想來的人接連不斷。
“莫急,我派人去其他州城,探探是否有合適的人選,倘若有便立刻接來。”
慈善堂剛起步,各方因素都還不太穩定,所以淩書瑜和顏湘都去幫忙安撫流民、布施粥糧。
“小鈴鐺,你怎麼在這兒?”
雖說周菱隻是個庶女,但在周府,吃穿應當也還算過得去,犯不著到這兒來受苦受累,難道是她姨娘的病還沒好?
周菱也沒料到在這兒能看到顏湘,怔愣了一瞬,“顏小姐,我來這裡幫忙。”
“我知道,但……”擔心她介意旁人過問私事,所以顏湘還是頓住了,“沒什麼。”
她熱情地招呼周菱用餐食,周菱正要推脫,肚子卻不合時宜地叫起來,讓她麵露窘態。
“來吧,這兒還有許多呢。”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她也不好再推辭,“抱歉……我把你送的珠釵典當了。”
“這有何錯,我既已送你,那便是你的東西,想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
“我是想等湊夠了錢再贖回來,但相裡公子告訴我,那珠釵他已經還給你了。”
顏湘笑道:“我已經收起來了,若你想要回去,明日我便拿來。”
“不不,那本就是你的東西,物歸原主而已。”
“那我能問問你為何來這兒做義工嗎?”她還是忍不住好奇道。
“除了珠釵典當所得的銀兩,相裡公子還借了我些許,我便說來這裡幫忙,不要報酬,隻為了還他人情。”
雖然說相裡鈺可能不在乎這點錢財,但是她在乎。
回府的馬車上,顏湘靠在淩書瑜肩頭,貪婪地汲取他身上的溫暖,好讓自己多幾分安心:“隻有自己親眼所見,才知道什麼叫做‘哀民生之多艱’,真希望這樣的日子能快點結束。”
“兩國交戰,真正受苦的隻有百姓。”
“如果我說,其實我來自一個沒有戰爭的世界,你相信嗎?”顏湘抬起秀美的雙眸,眼底閃過隱隱的期待。
“相信。”
“你什麼也不問,就信了?”
“你的一言一行,一定都有你的道理,所以我信。”淩書瑜言之鑿鑿道,“何況,我早覺你與其他女子不同,若真依你所言,這便好解釋了。”
“哪裡不同?”
“你心善、勇敢,又冰雪聰明,對世事有自己的見解,這便是不同之處。”
顏湘眼尾上揚,一頭紮進他懷裡道:“此生能遇見你,是我之幸。”
“這話該我說才是。”淩書瑜轉而道,“世子來信說我朝傑出武將太少,所以他決定去參軍。”
顏湘震驚坐起,不可置信道:“考慮好了?”
“若非心意已決,他不會輕易告知旁人,想來應是經過了深思熟慮,況且他下定決心,向來是不會回頭的。”
“看來這次經曆給了他極大衝擊,我們寧哥真是長大了。”
“你這般語氣,真像他的長輩。”淩書瑜調笑道。
“我先前一直覺得寧哥就是孩子心性,不問政事、隻知玩樂,甚至受了情傷便選擇逃避,倘若他真能無憂無慮一輩子倒也好,隻是天總不遂人願。”
“世事無常,有些事我們無力改變,隻能趁如今,好好珍惜眼前人和光景。”
顏湘歪了下腦袋,笑道:“那過幾日的中秋佳節,阿瑜可願隨我回相裡府?”
“自然願意,不過當天我要先去祭拜老師和師母。”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所以我早都想好了,屆時我和你先去祭拜,晚上再一同回府。”
“好。”
這幾日,顏湘每次來慈善堂,都會看到周菱到處忙活,甚至還聽說她留宿於此。
趁她得空,顏湘趕緊將人拉來休息,又問:“你怎麼沒回周府?”
周菱垂眸,掩藏眼中的失落,“來回太麻煩了。”
“周府不應該有馬車嗎?”顏湘暗覺不對,“是府裡有人不讓你回去?”
周菱沒否認。
“你在外麵辛苦忙活,他們怎可以這般待你?!”顏湘忿恨道,“那你姨娘……沒事吧?”
“她沒事。”
“那便好。”她提議道,“要不你來相裡府住吧,我舅父舅母都是頂好的人,他們不會介意的。”
“不必如此,我就在堂裡住,這兒挺好的。”
見周菱如此堅決,她也不再勉強。
恰好此時,淩書瑜帶著義診的大夫前來,向眾人介紹道:“這位是趙醫師,玄雀神醫的弟子,他聽說慈善堂缺人手,便前來相助。”
“趙醫師的到來真是解了燃眉之急。”相裡鈺迎上去,“這幾日已有好些流民發熱,我們正愁無人可醫。”
為防止更多人感染,相裡鈺等人已將病患都隔絕起來,如今他們正在房內等待救治。
“這醫師好生眼熟,我好似在哪兒見過。”顏湘暗自咕噥。
診完所有病患,趙辰懷才走出房門,摘下麵紗道:“並非傳染性疫病,且症狀較輕,待我開個藥方,不出幾日他們便可痊愈了。”
眾人聞言,皆長籲口氣,可新問題又浮現了,如今藥鋪有幾類藥材吃緊,若要保證後續慈善堂藥材供應良好,便要有人上山采藥。
“趙醫師,我略通藥理,就讓我幫你上山采藥吧。”周菱自告奮勇道。
“可采藥是個累活,周小姐確定可以嗎?”
“我可以。”
因趙辰懷體弱,並且還要診治流民,他便不親自上山了,而是找了些人手協助周菱。
“山林中人煙稀少,猛獸眾多,所以你們必定要趕在天黑前下山,否則更深露重,山路更不好走。”淩書瑜提醒道。
“小鈴鐺,你一定要小心啊。”顏湘也叮囑道。
周菱點了點頭,隨後便與隨行之人頭也不回地往山上去了。
然而直到夜慕降臨,其餘人都陸續回來,卻還不見周菱的蹤影,“我們幾人分頭去找藥材,約定黃昏時彙合,但等了許久都未見周小姐,我們怕耽誤用藥,便先將藥材送來。”
淩書瑜當即決定帶人前去尋找周菱,而此時相裡鈺不在,慈善堂便交於顏湘與趙辰懷。
一行人手提燈籠,陰冷的山風吹過,眾人皆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山下,流民都被安頓好後,義工也全去歇息了,隻有顏湘還靠坐在門邊等人回來。
“顏小姐,披件外衣吧,天氣涼。”趙辰懷遞去一件外袍,隨即又在她身旁坐定。
“謝謝。”
“不客氣,先前你幫過我,如今我也幫你一次。”
“我幫過你?”顏湘疑惑道,“什麼時候?”
“在花鋪門口,我病症發作,是你讓人送我去就醫。”
他如此說,顏湘倒有印象了,她驚喜道:“你是那位體弱的公子?!我倒沒想到原來你自己就是醫師。”
“先前見我的人都這樣說。”趙辰懷笑了笑。
“但見識過你的醫術後,他們便隻會佩服你吧。”
“畢竟世人皆知我師傅是神醫,我總不能砸了他老人家的招牌。”
顏湘被他逗笑,又問道:“我看你和阿瑜似乎關係不錯,你們是如何相識的?”
“算是在他查案時認識的。”
“我還從不知他查案是何模樣,你能給我講講嗎?”
“我也隻見過一次,是在他審犯人時。”趙辰懷道,“那時的他比平日少幾分隨和,多幾分嚴肅和狠厲。”
“那你們又是如何熟絡起來的?”
“一開始我隻是替他鑒毒,後來他受傷了,我去替他治病,一來二去便熟絡起來了。”
“受傷?什麼受傷?”顏湘揪住趙辰懷衣袖道,“嚴不嚴重?”
趙辰懷被她突然的激動嚇得呼吸一滯,隨後還是將自己所知的部分實情全如實相告。
“不過我再見他時,發覺他狀態不錯,想來是好了許多。”
顏湘聽完,心中又是憤惱又是心疼,憤惱淩書瑜就這樣瞞了她,又心疼他所有苦痛都要獨自消化。
“咻——”
趙辰懷喜悅道:“煙花信號,應該是他們找到周小姐了。”
“太好了。”顏湘舒氣,總算有件好事能給她些許安慰。
山林中,有團光亮在移動,由高至低,由遠及近,慢慢變得清晰起來。
周菱發絲淩亂,臉頰沾了些許泥漬,此刻正被淩書瑜打橫抱著,身上還披了他的外袍。
顏湘頓了一瞬,而後立即收拾出一處能休息的地兒,“這是怎麼了?”
“我不小心掉進坑裡,扭傷了腳。”周菱避開她的目光,低聲道。
等趙辰懷將骨頭正好,顏湘便叫其他人先回避,好讓自己給周菱上藥。
“可能會有點疼,你且忍著。”
“嗯。”
趁她上藥時,周菱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眼裡是說不出的複雜情緒,“那個……我和淩公子之間什麼也沒有。”
顏湘不解地抬頭,笑道:“我知道。”
周菱擠出一抹笑容,便沒再作聲。
“你這腳不宜再乾活了,近日你先好好休養吧,等傷好之後再來。”顏湘說道,“不過你是要回周府,還是隨我去相裡府?”
“不用麻煩了,我回周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