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禾撩起裙擺,徑直走進了正廳。
廳內的地上鋪著五蝠獻壽的絨毯,全絲楠木高幾上擺著青白釉梅瓶,斜插了幾支海桌花。
正堂用一架白玉翡翠百鳥朝風的檀木屏風隔開。
繞過屏風,祖母單氏坐在上首,手裡撚著佛珠,一臉慈愛地輕拍著沈嬌的手背。
沈嬌低著頭,肩膀微微顫抖,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
右側坐著沈嬌的母親,沈將軍的續弦單氏。
見沈禾入內,用帕子輕掩嘴角的笑意。
左側坐著的是父親的妾室林氏。
林氏懦弱無能,本就是單氏房裡的丫頭,機緣巧合的成了通房,後來生了個女兒才被抬為妾。
林氏身後站著的怯懦的小丫頭,正是林氏的女兒林妍。
“阿禾,你跪下!”甚至來不及待沈禾站定,祖母便沉聲斥責。
沈禾冷冷的看著屋內的人,給祖母行了個禮:“玲瓏不知道做錯了什麼。”
玲瓏是母親去世前給她起的乳名,可是祖母從來不肯叫她這個名字。
曾經的她為了討好祖母自己也不提這個乳名,世間隻有嚴青修嚴先生這樣叫她。
如今……嗬,她要做回自己。
祖母似乎也發現,沈禾居然以玲瓏自稱,有些詫異,卻也沒時間計較。
“做錯了什麼?嬌嬌身子弱,你卻為了獨自去太後壽宴推她落水,你這樣的行徑哪裡有大家閨秀的樣子?”祖母沉聲斥責。
沈禾冷笑一聲:“她落了水?望祖母慎言,可有人瞧見是我推的?如此罪名,我可承擔不起。”
果然,又發生了一次。
前世沈嬌在沈禾走後故意自己落水,並說是沈禾為了不讓繼妹搶了自己風頭將沈嬌推入水。
事後又將此事故意放大在京中盛傳,故意破壞沈禾的名聲,甚至傳出沈家惡女的名號。
導致在蕭景壬登上帝位後,沈禾因名聲不好而不能入主中宮。
沈嬌身子一顫,淚珠子一顆顆滾落:“長姐,我知道你怕我搶了你在太後壽宴的風頭,可你也不該用這樣的方法,你不想讓我去我不去就是了……”
“當初跟我說不想去壽宴的是你,假惺惺哭訴我欺負你的也是你。”沈禾挑了挑眉,“沈嬌,你真當我還是以前那個任你拿捏的傻子嗎?”
繼母單珠玉皺眉看著沈禾,怎麼覺得沈禾今日哪裡不一樣了。
單珠玉是沈家祖母單氏的外甥女,在沈禾母親陸曼之難產而亡後兩年,沈將軍在單老太太的壽宴上醉酒,二人發生了肌膚之親,單老太太便做主把外甥女許配給兒子沈懷安為續弦。
單老太太自然是向著單珠玉母女的。
單珠玉來不及想太多,起身微怒道:“阿禾,我們嬌兒向來乖巧,從不說謊,再說沈妍也看到是你推嬌兒下水。”
說著,單珠玉看向一旁的沈妍。
沈妍怯懦懦的走出來,低頭扯著自己的衣襟:“是……母親說的是……”
單珠玉給了沈妍一個白眼:“若非有下人把嬌兒救上來,嬌兒不會水,可能有性命之憂,你如此行徑,若傳出去丟的可是我們將軍府的臉麵!”
沈禾冷笑一聲一步步逼近單珠玉,語氣冰冷:“傳出去?誰會傳出去?此事發生在沈家,若沈家的人都閉嘴,誰會傳出去?還是說沈夫人管教內宅無方,連下人的嘴都管不住?”
單珠玉愣在原地,萬萬沒想到沈禾會這樣堵自己的嘴,此番話一出,若真的傳出什麼風聲,豈不是她沈家主母的罪過。
前世她剛得了嫁給蕭景壬的聖旨,開心極了,突然麵對這樣的指控不知該如何應對。
這一世可不一樣了。
沈嬌見狀又哭道:“祖母,姐姐自己做的事不認就罷了,便是我自己不小心掉在水裡,我原本也沒什麼大礙,就是沒參加太後壽宴而已,算不得什麼……”
啪——
一個響亮的耳光,在寂靜的正廳裡格外刺耳。
沈嬌捂著臉,不可置信地看著沈禾。
“你……你打我?”
沈禾冷笑:“打你就打你,還需要挑日子?”
前世就是自己太注重名聲,什麼都讓著,什麼都不爭搶,為了能更好的成為蕭景壬身後的女人,隱忍自己,收起鋒芒。
如今重活一世才明白,什麼名聲,什麼、婦道,都是狗屁。
惡女這個名聲一旦坦然當下了,倒也舒服的緊。
祖母猛地站起身,“沈禾!你放肆!”
就在這時,沈父沈懷安走了進來。
“怎麼回事?”他沉聲問道。
單珠玉立刻變的小鳥依人一般,添油加醋地將事情說了一遍。
沈懷安與陸曼之感情深厚,當年陸曼之生下沈禾便撒手人寰,隻給沈禾留了個乳名,玲瓏。
自此沈懷安格外寵愛沈禾,哪怕要天上的星星也會給摘。
沈懷安素來偏心沈禾,瞧著沈嬌沒什麼事倒也沒有多問,隻皺著眉頭問起沈禾:“回來的路上聽說你在太後壽宴上請嫁六皇子,可是真的?”
單珠玉臉色一變。
沈嬌聞言,更是震驚地瞪大了眼睛。
沈禾居然沒有向太後請旨求嫁蕭景壬,要嫁給一個傻子?
單老太太起身驚道:“什麼?”
沈禾卻是從容淡定:“回父親,是真的。”
沈懷安看向沈禾:“玲瓏,你不是一直心悅三皇子的,可是出了什麼事?三皇子讓你受委屈了?”
沈懷安沒有責怪沈禾請嫁六皇子的事,而是先擔心女兒是否被欺負,沈禾心中升起一股暖意。
抬頭看向父親,隻覺父親慈祥的臉如此真實,不知怎地眼角一酸突然抱住沈懷安。
沈懷安被女兒突如其來的懷抱怔住,雙手不知放在何處,難不成真的是三皇子負了沈禾?
沈懷安皺著眉片刻方抱住沈禾,柔聲問:“告訴父親,到底怎麼了?”
沈禾在沈懷安的衣襟上蹭去臉上的淚,退後一步搖了搖頭:“沒事,父親放心,就是……突然不喜歡了。”
沈懷安看著沈禾的眼睛,似乎想找出什麼,卻隻得到淡然和釋懷:“玲瓏你放心,父親如今雖遠離朝堂,可也絕不會允許任何人讓你傷心,有什麼都可以和為父說。”
“父親,女兒已想明白,六皇子雖心智不全,卻是善良單純,六皇子的母妃良妃娘娘也是性情溫順的人。若女兒真能嫁給六皇子,想來良妃娘娘也不會虧待女兒。”沈禾語氣堅定。
“你想清楚了?”
沈禾剛要開口,沈嬌卻有些急了、若是如此,之前與蕭景壬謀劃的一切豈不是都泡湯了?
“父親!長姐怎麼能嫁給六皇子那樣的人呢?六皇子是個癡呆,他……”
“二妹妹慎言!六皇子是天潢貴胄!癡呆這樣的詞豈是你能用的!”
沈嬌被沈禾嚇了一跳,也自知一時著急說錯了話。
沈懷安怒目瞧了一眼沈嬌:“這是你姐姐的事,還輪不到你多言!”
單珠玉走到沈嬌身旁,將沈嬌攬在身後,笑道:“主君莫生氣,嬌兒也是替姐姐著急。此事我也覺得不妥,主君雖已不過問朝中之事,可是咱們將軍府的名聲還在,若長女嫁了六皇子……這外人不知會怎麼說咱們。”
沈懷安回頭看向沈禾,迎上沈禾堅定的目光:“我戎馬一生,為的就是自己的子女在未來可以選擇自己想走的路,隻要玲瓏想明白,不用怕彆人說什麼。”
沈禾的眼淚突然落下,是啊,前世父親就是這樣愛著自己,為自己重回朝堂,為蕭景壬殺出一條通往至尊之位的路。
前世的一幕又出現的腦海中……
蕭景壬扭曲的臉,和冰冷的聲音。
“說起來,若不是你請先帝賜婚,沈家也不會落得如此下場!沈禾,是你親手葬送了沈家全族啊……”
沈禾渾身一顫,這一世絕對要守護好父親,守護好沈家!
“父親不怕,我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