遷都以來,皇宗學半興半廢,皇族宗室子弟每天來聽學的人數極少,又因所學不同,因此全由博士分開來在廨舍裡教授,學舍反而空出來了。
博士董徵四方臉,眉眼嚴肅,這麼早的時間,他已在執卷看書。尉窈三人行禮,董徵道句“坐”,講述如何考試:“《雅》、《頌》各三卷題,內容依次為基礎訓詁、諸儒注疏、曆史典製,每卷諸題從易到難,三個時辰答完,你無需按順序,會寫什麼寫什麼。”
尉窈揖禮應“是”,立即取一卷冊展開,為節約時間,她一邊閱題一邊磨墨。
洪書女與張供人來時還想著能和董博士寒暄幾句話呢,真到了這地方、這時候,她倆安安靜靜坐在尉窈後麵記錄考核過程,連大氣兒都不敢出,一眼都不敢亂瞟。
第一卷題考《小雅》部的訓詁基礎,共十道小題。試卷左上角有答題規則,每題在解詁之前,還要寫出章句所在的詩名。
等磨好了墨,尉窈已經把十小題全閱一遍,做到心裡有數。
執筆寫第一題,題目為……釋“徒禦不驚”。
此題的難度在“不”。
答案:出自詩《車攻》。
“徒”輦也。輦,《說文》釋“挽車”也。
“禦”禦馬也。
“不驚”,驚也。“不”為虛詞無義,“驚”通“警”。
“徒禦”,挽車禦馬之人。
“徒禦不驚”,挽車禦馬之人警惕戒備。
第二題題目為……釋“胡逝我陳”。
此題的難度在“陳”。
答案:出自詩《何人斯》。
“胡”意何故。
“逝”,鄭箋雲“之”也,《說文》、《方言》曰“往”。《方言》釋“逝”為“去往”之意,為古秦晉語也。
“陳”,公館之堂塗,即堂途也,堂下至院門通道。
尉窈將筆蘸墨,無絲毫猶豫,繼續寫第三題。
上首的董徵此時看完手中的書,又換一卷,過程裡略抬眼看一眼尉窈。他身側計時的刻漏滴落一水珠,打破學舍寂靜的同時,外麵院裡出現說話聲。
有學童來了。
尉窈充耳不聞,沉浸心神。
第三題的題目是……釋“六日不詹”。
此題的難度在“六日”。
答案:出自詩《采綠》。
“六日”,六月之日也。
“詹”,至也。《方言》注,古楚語。
尉窈從第四題開始,書寫速度再加快。
第五題……釋“並其臣仆”。
第七題……釋“不成報章”。
第十題……釋“曾孫田之”。
寫完最後一字,她起身把試卷鋪到另張書案上晾墨,坐回,取第二卷冊。看來試卷的整體擺放是從容易到難,第二卷考的是《大雅》部分的訓詁基礎。
更換試卷的短短時間,尉窈看到幾名小學童藏身屋門外打量她,其中就有七殿下元恌和左中郎將之子元世賢,發現她瞧過來,他們立即朝她笑。
尉窈排除雜念,再次專心答題。另位四門博士孔璠在學舍外麵駐足,董徵向對方點頭,孔璠進來,隔案而坐,開始評第一張試卷。
今天的試題並非皇宗學諸博士所出,而是常在皇帝跟前行走的名儒孫惠蔚出的,《小雅》、《大雅》、《頌》,三部分試題加起來共九卷,考核內容覆蓋所有知識要點、難點。
尉窈不知道,此套《詩經》題才送來皇宗學的時候,諸博士皆驚,因為陛下之意是,這九卷題僅用於常誦講師的“試守”考核,也就是說,尋常的常誦講師根本沒資格做。
而少有學識的世族子弟起家入仕,又不需經曆常誦講師、試守種種,所以學官們不由不狐疑,這套題是專門給尉窈預備的。
庭院裡,元恌沒憋住秘密,問元世賢:“你知道治你懶覺的法子是誰出的麼?”
元世賢雙目炯炯,往學舍裡指:“不會是尉女郎吧?那我可得找法報複回來。”那幾天他被摁在硌背的硬席上、硌後腦勺的瓷枕上,想翻個身都得先嚎啕大哭才被阿母準許,可把他折磨壞了。
元恌改口:“是我!”
元世賢雙手杵在頭頂,“哞哞”叫著化身力牛假裝要頂撞元恌,元恌“嗬嗬”笑著躲。
“我再告訴你件事,”元恌看見元永平來了,趴在好友耳邊悄聲道:“我和元永平施善的事,也是尉……”
他捂嘴,壞了,說漏嘴了。
“元永平,我告訴你件事——”
元恌又慌張去捂元世賢的嘴,元永平的心眼全長在臉上,樂著過來:“玩什麼哪,一起玩。”
一間廨舍傳出侍中崔光的重重一咳,所有鬨騰動靜瞬間全無。孔璠出來學舍,把批好的第一張試卷拿給官長崔光。
十小題全“優”。
崔光吩咐另名學官:“把學童叫過來,問問他們能做出幾道。”
孔璠瞧了會兒學童們抓耳撓腮的挨訓樣,返回考場,這時尉窈剛好答完第二卷。
批卷,答題與書寫皆優。
時間在刻漏的一滴滴水珠垂落裡過去。
第三卷試題為《頌》部訓詁基礎。
孔璠批“優”。
尉窈答第四卷試題時,董徵博士過來她身旁看著她答,又向後錯步,看洪書女與張供人是如何記錄考核過程的,尉窈早習慣各種各樣的緊張考試,反而洪書女二人略覺緊張。
董徵察覺尉窈的狀態極穩,這種穩,一定是經曆了大大小小的考試才養成的,他不禁佩服平城學館對儒生的教育。董徵又想,元誌來京任職了,若有機會,得拜謁討教平城的教育之法,好好改改皇宗學的懈怠之風!
第四卷題是《小雅》部分的注疏考核。
第一小題……寫出《鹿鳴》之什裡,“遣、勞還、歸”三意之詩名,寫出意思所在的詩句,簡言解釋。
尉窈書寫的速度,比對照著詩抄寫還要快。
《小雅》每十首詩為一篇,謂“什”,《鹿鳴》所在十首詩裡,含“遣”意的詩為《采薇》,這點在《采薇》的序裡闡明得非常清楚。
因此這道小題寫詩名容易,難在後兩項。
不過對於掌握基礎知識非常牢固的尉窈來說,不難!
與此同時,齋宮。
元恪雖然居偏殿守喪,但宮裡凡他想知道的事,就如蜘蛛網一樣,每天從各個地方,由宦官們快速遞送到齋閣。
先皇要振興文教,給新帝元恪留下了尚書令王肅。王肅出身琅琊王氏,贍學多通,卻又因他文武都通,元恪有意讓王肅接管江西之軍事。
再者,元恪心裡始終覺得,大魏的文化典範,不能隻樹立漢世族,還要樹立鮮卑學子,他選擇的鮮卑學子名錄裡,按學識和歲數來論,尉窈排在前三。
元恪沒計較出身。再貴的出身,還能及上“元”姓麼?他是皇帝,他想讓誰貴,誰就貴!
侍衛於登進來稟告,打斷元恪的思緒。“陛下,愉王殿下去皇宗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