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鑒娓娓而言:“所謂蠱咒,其實是利用各種爬物到處亂竄,製造疫病以達到禍害目的。”
“人們談蠱色變,一是自古以來總有人以訛傳訛,誇大蠱術。再就是施蠱者專門尋找稀奇古怪的蛇蟲飼養,用蛇蟲駭人的外在引人畏怯,甚至妖化蛇蟲。”
“當然了,我們確實要提防蠱毒,但是蠱毒難解的原因,不是毒物攜帶著詛咒,而是喂養蛇蟲的毒餌複雜多樣!被它們咬爬過後,人的肌膚往往生出急瘡。”
“急瘡需要急治,一時間找不到可解的藥,這時親戚鄰裡間難免有自作聰明、實則愚蠢之人獻出治瘡土法。有的土法是把草灰混在水裡給病人灌服,有的土法是在病人腳邊砸小人,哈哈,你們說,什麼病能用這些愚蠢土法治好?”
崔彧:“撞運氣,身體無比強壯者才能活下來。”
奚鑒:“是啊!崔醫官,你再想,人得風寒需要治幾天?傷筋斷骨需治幾個月?一刀斷首更乾脆,連治都不用治!那為什麼中了蠱毒,便想一兩天治好?哎喲,蟲子鑽你耳朵裡去了,逗你的,哈哈。”
崔彧、崔纂被戲弄好幾回,全耷拉眉眼地出來神部曹。奚官長真討人嫌啊,以後再也不來了!
破曉喧街,富貴帝城。
今天接尉窈去宮學的,除了侍童謝誼,還有雜書典籍庫的女官孫才人。
尉窈驚奇發現,自己之前雖見過孫才人一次,可對孫才人居然沒什麼印象。
孫才人外貌普通,盯著地麵走路,一句話都不言。
謝誼小聲告訴尉窈:“還沒查到凶手,現在長秋寺不光查江書女的案子,還在嚴查勞役區。董才人又被調回《爾雅》典籍庫,由長秋寺的內官來宮學輪值,內官改了規矩,往後接、送常教講師,必須是兩個人,其中必須有一位女官。”
尉窈看著孫才人的背影,明白為什麼是對方與謝誼同來了。宮學總共九間典籍庫,有兩間是貯放雜書的,孫才人所在的書庫書籍最少,才被當成閒人打發來忙碌彆事。
永巷很長,從千秋門到宮學的距離,要過永巷一大半。每當有翠鳥停落牆頭、樹上嘰喳時,過路的宮女都忍不住抬頭望翠鳥,然而孫才人始終低頭走路。
“孫才人。”尉窈跟上對方。
孫氏略詫異看眼尉窈,重又垂眸,邊行路邊靦腆道:“尉講師記得我。”
孫女官說話聲真小,幸虧尉窈仔細聽著,不然真聽不清對方在說什麼。
尉窈也表現出和不熟之人說話的拘謹:“宮學沒多少女官,我見過的,都記得。”
孫女官嘴巴動了下,沒發出聲音,身體更緊張、頭更低了。
尉窈:“我想問才人,你那間典籍庫裡有《說文》、《方言》或《釋名》麼?”
“沒有。”
走出好幾步,孫氏才又說:“有應劭撰的《風俗通》,法顯撰的《佛國記》,還有戴逵撰的《竹林七賢論》。”
又幾步後,她補充:“書籍都不全。”
好吧,確實沒有尉窈感興趣的。
到達宮學,有的學舍關著門,看來是暫時停課。
孫才人一直當先帶路,馬上到齊興學舍了,董女官匆匆過來,喊孫氏:“那個……雜書庫的,快,長秋寺進了幾車新書,蘇內官讓我帶宮女過去,我走不開,你替我過去一趟。”
一列羽林軍路過,都沒有防住接下來的變故。
董女官不等孫才人答應就往回走,隻有尉窈看見後者從布囊裡取出一隻筆,兩步追上董女官,箍其脖,用筆紮進對方眼眶。
“咣”!
孫才人聽見關門聲響,回頭,不見了尉窈和謝誼。
謝誼此時才反應過來剛才發生了什麼,可憐這孩子抖成了受驚鵪鶉,一遍遍驚恐嘟念:“殺人了,殺人了,殺人了……”
孫才人沒想自儘,由羽林軍把她捆綁,宦官蘇興壽邊罵咧邊跑過來,他可真倒黴啊,剛開始輪值又死一人,讓他趕上了!
“押去長秋寺!”
孫才人向著尉窈躲避的學舍喊:“尉講師,你是第一個記得我的人。”
尉窈確定安全了才開門,她把謝誼掩在身後,不讓對方看見董女官的屍身被抬上牛板車。
張龍子帶著手下的羽林兵過來了,他問:“尉講師,剛才行凶的女官接你進的宮?”
“是。”
“你們一路過來,對方和你說過什麼?談沒談到過被殺的董女官?”
“她沒主動和我說話,我主動問她……”尉窈將路途經曆如實回答。
張龍子無奈地呼出一口氣,告訴道:“你那名侍童回不來了。人沒死,奚官署要嚴查幾天,所有牽扯進昨天你說的那種案的,可能全要發配往平州。”
尉窈揖禮:“我知道了,謝統帥告知。”
“這幾天你還要講學?”
“講,每月講夠二十八天,俸錢可以加一秩。”
“你加一秩才幾……”張龍子恨自己嘴快,撓撓頭,說道:“我得去後邊的勞役區搜查,要是有內官找你麻煩,你報我的名。”
幸運的是,如此亂騰,齊興學舍的十六名宮學生一個沒少。裴慎還講述一件事:“劉內官昨晚讓我們全在講師廨舍歇下,沒讓我們回勞役區乾活。”
中黃門劉騰?尉窈琢磨不明白這內官,收起雜緒專心講詩。
宮學兩天間死掉二女官,逮走一女官,隻引發短暫的驚惶,這天起,不知多少人關注於此,盯著空出的三個內職。
次日,尉窈的猜測被證實,江書女江文虔也是孫氏殺的。令她後怕的是,孫氏原本想殺她再殺謝誼,隻因她在路上稱出對方之姓,說記得對方,孫氏才改為隨意殺人。
所以董女官和孫氏根本無仇,是倒黴地撞上了。
由張龍人述說,尉窈知道了孫氏殺人的始末,這樁案子不複雜,複雜的是人心。
原來,自從江文虔管理宮學,每年都減少典籍庫女官的紙墨供給,讓九名典籍庫女官有書讀,可是欠缺紙墨練字。孫才人看管的是雜書庫,她的紙墨最少,然而每個月都被旁人以各種理由借去,從不還她。
孫才人招供的時候說:“彆人不要的書,全放到我的書庫,我忍了。我來宮學的時候,寫字是什麼樣,現在還是什麼樣,一點進步都沒有,我忍了。”
“九間典籍庫,我和她們都是四品才人,我守書庫的年數最久,每年書庫輪調,她們調來調去,從不調我。”
“我,也忍了。”
“十多年了,十多年了!她們欺負我,還記不住我!叫我的時候都喊我"喂",要不就是"你",要不就是"雜書庫的",沒有一個人記得我姓什麼、叫什麼!”
“我……也忍了。”
“可是那天的經曆,讓我絕望了,我不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