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還在狩獵期,又因天氣惡劣,詩經一舍來上課的隻有尉菩提、曲融,曲融還遲到了。
弟子少,宋夫子讓尉窈三人圍坐在講席前,烤著火盆授學。
今天講的是《小雅》部的《采芑》一詩。
尉窈近段時間落下不少課,她全麵記錄筆記,有這樣一解析詩章就能理解的學生,宋夫子講詩的速度逐漸穩中加快。
《采芑》一詩共四章,內容頗長,《傳》、《箋》更長,且裡麵的好多字均為不常用到的生僻字,對小學童來說非常難寫,如果不講快,下午就得加課。
尉菩提知道窈同門是來上最後一上午課,可能下午就得冒雪去崔學館,因此他聽不懂的地方就都沒舉手提問。
曲融懷揣心事,聽此詩更跟囫圇吞棗似的。
中午放學,尉窈向宋夫子鄭重揖禮。
“弟子永不忘夫子教導之恩,唯有恒心求學,以行為言,將來像夫子一樣,行道利世,教書育人。”
她再向尉菩提、曲融行同門之禮。“尉茂同門去洛陽了,他臨行前以‘學業有成’四字贈我,如今我也以‘學業有成’贈同門,願我等踏日出之光,珍惜韶華。”
尉菩提重重點頭:“嗯!我也是這樣想的!”窈同門說得太好了,雖然沒全聽明白。
雪還在下,夫子離去後,尉菩提幫著尉窈收拾完個人物品,他拍拍她的書案,笑著說:“以後歸我用了,沾沾詩章魁首的靈氣。”
二人在館前再次道彆,回家的路不同,求學的理想大道更不同,如無偶遇,他們在將來或許很難重逢。
路很滑,尉窈小心翼翼行路,她在草笠裡頭加了層風帽,麵巾是羊毛織的,繞口鼻圍了雙層,隻要頭不冷,身上就好受許多。
她邊走邊回憶著上午的課業,偶爾回下頭,看見曲融在她後邊,不過他走在道路的另一側。
曲融也看她一眼。
然後兩人正常地各走各路,和陌生路人一樣。
就在接近竹笈街時,曲融走近尉窈,說道:“以後我和你應該不會再見了。”
尉窈:“嗯”。
“你和宋夫子講的那些話真好聽,確實當得起詩章魁首之名。”
尉窈不接話。
曲融:“所以你瞧不起我也正常。”
尉窈忍著厭惡說道:“我在背書,你要是有說不完的自說自話,找彆人。”
曲融聳聳肩膀,似不在意般一笑:“我在讚揚你呀,而且我是真的佩服你學習好。但是你看你,從我跟你講話,你就防備我,窈同門,這是不是證明你心虛?”
真是虎嘴不發威,當她是病貓!
路太滑,尉窈乾脆不走了,停下來語速飛快地懟道:“蟲子讚揚飛鳥,飛鳥就得落到地上回以感謝?泥鰍讚揚鯉魚逆流而上,鯉魚就得掉頭回來也沾一身臭泥?你虛與委蛇讚揚我,我就得不背誦功課和你一樣把時間耗在成堆的廢話裡麼?!”
二人互刺眼刀。
但這次曲融吵架失利,不和原先似的憤怒,反而有種早知道尉窈會罵他很難聽一樣的得意感。
就這樣,他們一直走到盈居書坊前時,曲融再次開口,語氣高高在上:“茂同門走了,可惜啊,書坊經營得這麼好,帶不走。你都來到這了,隨我進去看看嗎?掌櫃和廝役全換了,同門一場,我帶你認識一下,不然你以後來這不買書隻閱書,我怕廝役攆你。”
尉窈明白了,這家書坊現在歸屬尉茂的大伯尉參軍了,尉參軍隻有一庶子,便是曲融的外甥。
可是書坊歸誰跟她有什麼乾係!
尉窈:“放學時我說得挺清楚的,以後我在西城崔學館念書,就算到書坊找書看,也是就近。”
曲融站上書坊的台階,視野一高心更高。
他喊道:“窈同門,一直考第一,很辛苦吧?你再辛苦許多年,能掙出一間書坊嗎?你自以為清高,可是你的學業有成有意義嗎?以你的出身,能施展什麼抱負?你看我現在像不像飛鳥?你再看你,像不像鑽爛泥的泥鰍?”
尉窈埋頭走路,沒上當,她才不會在變了主家的地盤範圍內和這小人吵。
“哼,沒趣。”曲融勉強把昔日的憋屈發泄了。
書坊內如他所說,從掌櫃到廝役全換了,所有人一直忙著整理記錄書籍種類,就沒顧上時時打掃台階上的雪泥。曲融靴底本來就有厚厚的泥巴,一錯步,頓時從台階上滑下去,腦袋好巧不巧撞在厚壁水缸上!
尉窈聽見後方人群的咋呼,狐疑著往回走走,看到了脖子扭曲、駭睜雙目的曲融屍體。
“哎呀,”她輕聲呢喃,“你又死一回。”
這回死因很清楚,過路的貨郎可以作證。人死在盈居書坊門口,掌櫃、廝役都連歎倒黴,趕緊報官。
州府裡。
元誌和主簿在亭裡對坐著烤火飲茶,後者看出官長鬱鬱不樂,安慰道:“隻要尉官長看到刺史的畫,過繼之事就會更推進一步。”
“願如你所言。”元誌為了斥逐煩悶,問:“聽說你在竹笈街尋到些《食經》篇什?”
“兩篇。”苟主簿得意伸出二指,講道:“一為製白醪酒法,一為蒸熊法。”
“製白醪酒法,要用生糯米一石,方曲二斤,銼細碎以後,用泉水浸方曲,密封兩夜,等曲浮起來……”
元誌:“然後呢?”
苟主簿:“沒了,殘卷。”
“哈哈!再說說蒸熊法。”
“此篇是全的。蒸法為三升肉,一頭幼熊,把幼熊宰殺乾淨後,和肉共煮,用小火,不待半熟時停火,加豉汁清浸一整宿。”
元誌佯裝遺憾:“幼熊啊,那算了,再放黑旋風那蠢熊一命。”
官吏二人笑,這次狩獵之前籌劃好的黑旋風計策沒用上,幸好被奚驕發現、認出了垂死的蠢熊,州兵們費了好大勁才把蠢熊吊上斷崖,還回了崔學館。
元誌也是篤學博覽之人,說道:“《食經》一書,有說是崔浩所著,也有說是崔浩母親盧氏所著,可惜啊,崔浩的著書、藏書都隨著那場劫難被毀。”
主簿知道官長的好奇心,一直好奇崔浩的後人真在平城麼?是誰?他為崔館長說話:“崔暹嘴嚴,不肯吐露崔浩後人的身份,情有可原,聽說太平真君六年時,是崔浩向世祖諫滅佛之策,全國沙門被坑殺,經像儘毀,唉,崔浩的仇家太多了。”
這時,管賢興奮來稟:“洛陽來了一宗姓人家,正在平城縣署的媒曹請媒,想求娶學子尉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