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此危難,元誌是真喜歡尉茂這小崽子的血性,倘若能過繼此子,他下半生一定儘己所能為此子謀劃!
“義父。”尉茂給義父包紮好幾處傷口,他眼眶通紅,哽咽難安,“以後義父彆這麼拚命,孩兒還想養你到百歲呢。”
元誌拍拍少年的手背,這些話真是讓他又酸楚又暢快:“哈哈,好,哈哈!”
有人高興,有人掃興。
陸蘿:“行啦,此處風大,再站下去我可要說風涼話了啊。”
該死的熊!這回倒好,元刺史又救了茂兒一次性命,整個過程她共同經曆,半點做不了假,所以心裡彆提多煩惱了,真是又憋火又沒法說!
一晃又是半月時間,今冬的第一場小雨雪,帶著整個平城進入臘月。
尉窈好一段時間沒去過尉學館了,通過崔、尉雙方館長的商量,她今天去尉學館最後一次,向宋夫子和諸同門正式道彆。
雨雪還在下,道路濕滑,她和阿父寅時末一起出門,跟走夜路沒什麼區彆。
“又是一年啊。”尉駰感慨。
“是,又是一年。”她回想著去年這個時候,詩經一舍裡算上她每天才隻有三、四學子,不知今天有幾人。
等本月的月聯考結束,尉學館因著學子的減少,小學的次年學子要重新分配學舍,此情況和她前世一樣,不同的是,尉學館怎麼改變都跟她無關了。
穿行坊市時,天色仍跟夜晚一樣黑,街上不斷有騎馬來往的人,也有車隊匆匆往城門方向趕,等待著城門一開好立即出城。
尉窈問:“阿父有沒有覺得,今冬趕早集的賣家、買客都比往年少?”
“嗯,買賣是蕭條了。聽說邊鎮販馬的商旅往來平城,隻能賺到薄利,還不如多行千餘裡,把馬賣去河內、汲郡的新牧場。”
新牧場早在遷都之前就規劃了地方,位置在司州的中部,河內郡以東、汲郡以西,跨黃河,方圓千裡。去年以前,平城因著戍北防線的重要性,司州新牧場雖早建好,但對平城的牲畜交易影響不算大。
可是柔然內亂,軍事力量北撤了,平城、六鎮無仗可打,這就導致戰馬、物資交易的需求急劇減少。經營馬匹買賣的商賈挪向司州,就會帶動著其餘買賣,比如糧食衣料,比如租車、租船。
尉窈:“這就叫一子動,滿盤牽之。”
狩獵期間,阿父跟苟主簿學會了弈棋,回家後就教會了她。
父女倆的談話由時事到天氣,再到街巷趣聞,走走滑滑的,終於到了學館。
詩經一舍的庭院裡安靜到能聽清雨雪打樹聲。學舍門從來不上鎖,因為冬季糊了窗,尉窈輕推開,才看到尉茂在,滿室僅有他書案上的一盞燭,昏黃的光照不到邊邊角角。
“茂同門早。”尉窈先打過招呼,把靴子上的泥磕到門檻外才走到書案邊,問尉茂:“定下離城時間了麼?”
“坐下,我又給你找了些《說文解字》。”
尉窈欣喜,也從書箱中拿出近來寫給他的筆記,她的書箱外頭太濕,裝筆記的木盒蹭到些水,她正要找布巾擦乾淨再給他,眼前的燭就被吹滅。
黑暗頃刻襲擊視野。
尉茂一把抓住她左手腕!
木盒掉地。
“茂同門?”尉窈使勁掙,可是對方的手勁太大,她揚起右手就要打這廝。
尉茂的上半身從書案上麵探過來,期盼的氣息噴在她臉上:“窈窈,打我吧。”
說著,他另隻手抓住她右手往他臉上打。
“你瘋了,快放開。”
“聽我和你說幾句話!窈窈,我阿母在城門口等我,我很快就如你願離開平城。”
“你先放開我再說,放開啊。”
“所以你真的盼我離開平城?”
“尉茂!!”尉窈生怕這時有同門進院了,聲音剛揚高,又重新壓低,這廝瘋了,她不能再激怒他。“你我是同門,往日無嫌隙,我怎會盼著你離城?”
“那你願不願聽我說幾句心裡話?”
“你說。”
尉茂把她的左手往自己身上扯:“摸摸我……”
“登徒子!”尉窈急了,從書案底下伸過腿踹這廝。
腳勁見長。尉茂挨著踹,把她的手摁在自己心口:“摸摸我的心,每次見到你,它就跳得快!”
“你還不趕緊說完!”尉窈停止踹,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好尷尬,她以為對方讓她去摸……
尉茂得意極了,時間不許他磨蹭。“窈窈,我一直想問你,你厭惡我麼?我長得不如那些白臉少年好,性情不討喜,你因此厭惡我麼?”
“你我是同門……”
“剩下的話彆說。嘿,你不厭惡我,我瞧得出來。”
尉窈惱怒:“你還有話嗎?手勁能稍微鬆鬆嗎?”
“鬆。”尉茂說鬆開就鬆開,他敲火石重新把燭點亮,把燭台放到她的書案上,揀起裝筆記的木盒,再把她歪倒的書箱仔細擺正。
他就這麼站著看她梗脖抿嘴的生氣樣,想著以後好些日子無論如何也看不到她了,心傷猛然泛開。“最多一年半,我改姓。”
尉窈不言,雙手緊攥。
尉茂用腳驅她坐墊一下,然後朝門口走去。“窈窈,我會向你報平安的。”
門吱啞開合,留下滿屋的靜。
尉窈慢慢看向門口,他從此離開這座城,倘若她不去洛陽,就會和上輩子一樣,和這廝再也不相見。
“尉茂,珍重。”尉窈自語著,她不能不承認,心裡頭是有牽掛的,走到門口,敞開門板。
可惡!
她“咣”地把門關上。
差點被撞到鼻子的尉茂“哈哈”而笑,隔著門說:“我是忘了和你說,步延楨與我一道去洛陽。窈窈,我在洛陽等你。你不去,那我回來。”
這次,他真的離去。
尉窈先把夫子的書案擦拭乾淨,然後把尉茂留給她的木盒打開,裡麵放的《說文解字》全是他謄抄了一遍的,字字工整,無一錯改,可見他書寫時很是認真。
把木盒往書箱裡放時,尉窈才發現掖在書箱一側的手帕不見了,多出來個紅石榴。
不用想,是尉茂剛才擺正她書箱時替換的。
她拿起石榴,憑借手感察覺石榴皮有密密麻麻的小眼,湊到燭光下看,上麵的小眼應該是用針刺的,組成了五個字……離彆一肚酸。
這麼一湊近燭台,她繼而發現燭台的底座上也有字……學業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