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烏屋無聲搖頭,暗夜裡甩出的晶瑩淚珠,讓胡國珍剜心般疼痛和不舍。“直接去洛陽找你姑姑,聽話。”
胡烏屋剛點頭,但見阿父臉上巨響,血肉橫飛,仰倒在地!
啊……胡烏屋目瞪口呆、嚇到氣息倒灌!
忠心部曲反應快,狠抽馬臀,帶著她開始逃。
晚了。
河畔草深陷馬蹄。
又一枚鐵丸被趙芷射出!
巨弓、尋常武弓、彈弓,對趙芷這種天生猛士來說都沒分彆,區彆在於她覺得彈丸打在敵人身上,比箭矢要解恨。
該死的胡家女,挑唆兩方紈絝打架就罷了,為什麼挑選無權勢倚仗的窈兒為獵物?胡家女眼睛又不瞎,伊諧那夥紈絝的人數明顯多於尉茂那夥小崽子,可見胡家女想看的,是窈兒一方被欺辱!
趙芷現在都不敢想,萬一伊諧那些紈絝裡有淫惡無賴,窈兒會遭受什麼?
她趙芷若不索胡家的命,百裡追擊隻用言語爭辯道理的話,那她辛辛苦苦練一身武藝有何用!
胡烏屋的坐騎還在朝前跑著,馬背上的主人已然墜馬。胡烏屋被打中心口,死不瞑目的臉上猶掛著恐懼。
一切皆有定數,桑乾河畔泥土鬆軟,正適合埋掉人馬痕跡。
洛陽城。
“真寶”尼寺。
五十七高齡的比丘尼僧芝夢魘纏身。
僧芝先是夢見兄長一家遷來洛陽,一家人終於在京都團聚,而後她帶著侄女胡烏屋進宮講佛經,被夢裡看不清麵容的皇帝看中,胡家從此飛黃騰達。
但突然間,夢境轉為灰暗,長兄一家在黑暗裡被野獸般的龐然黑影追逐,他們逃無可逃,連樹枝、草叢都化為殺人蒺藜,將長兄一家打得粉碎。
“阿兄!”僧芝醒了,恐懼猶在。
侍奉她的年輕比丘尼林音持燭過來,僧芝對其擺下手,說道:“把燭放下,你自去睡。”
僧芝攤開佛經,輕誦,磬音傳出佛堂,庭院裡的落葉未嫌磬音吵,僧芝反而煩躁,又喚林音:“起風了?把落葉掃乾淨,讓林梨燒水,為我沐浴,告訴妙光,多接些香露,天亮後你和妙光隨我去法疎寺。”
法疎寺是閹官所立的皇宮外寺,常有宮內貴人進法疎寺聽經禮佛。僧芝被夢境所嚇,急於知道舉家南遷的兄長一家走到哪了,可都安好?想儘快得到消息,隻有通過宮中貴人打探。
大魏天機在今夜劇變!
僧芝不安,或許是因為家人血親的玄妙相連,但報德寺的沙門大統覺定法師,卻是真正心有預感。
現下洛陽最大的皇家寺院,便是開陽門外的報德寺,僧侶幾乎儘是遷都初期從平城來的名僧。此寺院是陛下為文明太後追福所建,與平城的報德寺同名,寺中規格布局,三級浮屠也全建造相似。
覺定法師難以入睡,登浮屠,觀天象,但見三隻異鳥從北而來,唳聲長鳴,充滿殺氣!它們背後的雲朵竟然跟著同速而飛,好似三隻異鳥盤踞的神山,又似隱藏的雄厚軍馬。
覺定法師更加不安,他匆匆走出浮屠,不敢再掐算天機。
次日,僧芝沒能如願,法疎寺裡沒有宮中貴人前來,幾天後她才得知,是陛下回宮了,宮中或許發生了大事,所有有等級的宦官們,落發修行的貴女們,都沒有心思來禮佛。
舊都平城。
這次尉駰夫婦把胡家被滅之事以及原因,全告訴了女兒尉窈。
胡烏屋作惡這件事本身,罪不至死,可胡家是世族,無論尉窈的同門夥伴想讓胡烏屋向尉窈認錯,還是尉窈家找胡家討說法,世族向平民道歉,都違反大魏貴賤之分的常理。
胡家若在平城丟這麼大顏麵,往後怎可能不記恨尉窈一家?
世族想報複平民,有的是手段!
那胡家在洛陽、在平城的勢力有多深?短時間內,元刺史也查不全。如今隻知道胡國珍有個出家為尼的親妹妹,十七歲時在長安出家,法號僧芝,三十餘歲時來到了平城寺院。
僧芝在平城生活了近二十年,廣交道友、貴女,並且進過舊宮,所以此尼一定傳授了不少弟子。在遷都初期,僧芝離開平城,可以確定她去了洛陽。
僧芝在洛陽才落腳兩三年,胡國珍就帶著一家人投奔妹妹,那說明僧芝在洛陽的人脈、勢力,至少和在平城時是一樣的。
胡國珍隻有一個女兒,僧芝沒有後輩,所以他們共同培養的胡烏屋,將來目的絕對是入宮!
無論尉窈將來去洛陽想走女史之路,或是在洛陽傳學,都避免不了遇到胡烏屋、被胡家知曉。
那麼結果可想而知。
自家不想被滅,就得先滅了胡家!
尉駰怕女兒害怕,陳述完此事後,寬慰道:“胡家在恒州地界就這麼消失了,僧芝一定會找人查,幸好這樁事綁上了其餘帝族、還有尉茂的父親。你放心,元刺史願保咱們家,隻有一個原因,咱們家比胡家對他有用,所以窈兒不必覺得欠了誰,隻管抓緊這兩年時光,把《詩》、把《爾雅》學好。另外,時刻存防人之心。”
七月十四清早。
尉窈的傷不要緊了,去尉學館。
尉茂到學舍更早,看她臉上已經消腫,擔心她身上傷如何了,不好直接問,他先講自己的:“我身上還疼,你呢?”
“我也還疼,不過比昨天好多了,你又去醫館看了麼?”
被她關心,尉茂恨不能所有的傷都顯眼在明處才好。“看了,已經不要緊。尉景要走了,你如果有給高婁的信,明天捎來,我給尉景,他說了會去懷朔找高婁。”
尉窈早寫好了信,從書箱取出信筒給尉茂。“勞茂同門代我謝景同門。”
“對了,有件跟你我不相關的事。”
尉窈肅目傾聽。
尉茂:“元子直的父親是彭城王,原本元子直該去洛陽了,卻接到家書,他阿父讓他暫緩行程。”
彭城王是陛下最信任的宗王重臣。尉窈凝思,先回頭望門口,沒有同門來的動靜,她再輕聲猜測:“你覺得……宮中有變?”
尉茂點頭。
這便是權貴子弟為何一入仕,就能擔當重要官職的原因,從周圍夥伴、從各渠道得到朝中消息,是他們從小就經曆的,而寒門學子勤學苦讀多少年,都不一定能打拚到權貴子弟的起始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