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水對麵,臨汾城。
徐晃募集的二百餘人駐屯城郊一處廢棄裡社,一些人還在廢墟中翻找。
白波軍爆發於白波穀,白波穀就在臨汾東北方向不遠,貼近汾水的地方。
白波穀東岸,就是賈逵的家鄉襄陵。
襄陵順汾水向北,就是徐晃所在的楊縣。
楊縣、襄陵隔汾水之西岸,就是平陽;周圍這些縣,都可以視為平陽地區。
有汾水灌溉之利,平陽素來富庶。
但白波軍之後,一切都殘破不堪;匈奴南遷後,平陽諸縣吏民隻能圍繞大型城邑、堅固鄉邑或莊園、營寨生活。
因此徐晃這次募兵倒也順利,平陽各縣不缺敢於闖蕩的人。
弘農一戰,白波舊部退回河東的兵士,最低都是校尉官階。
雖然這種校尉拿不到俸祿,也指揮不了幾個人,可這終究是校尉。
晨間,徐晃正在喂馬,稍後他還要去幾個鄉邑募兵。
賈逵乘船渡汾水而來,就憑他是賈逵,徐晃就得親自出迎。
迎賈逵到帳篷裡,徐晃見賈逵打量帳內的器具,就問:“賈生應募虎賁,怎麼來尋徐某?”
如今的徐晃正值壯年,留著濃密髭須,身形壯碩,坐姿板正。
與許多平陽地區士人一樣,徐晃也已經破家,孤身一人。
賈逵瞥到帳門處兩名鎧甲破舊的老卒時不時觀察他,就笑說:“是這樣的,虎賁初成,未經實戰。王司馬提議進剿稷山盜匪,而徐都尉曆經大戰,又是某之鄉黨,故渡河來請,以谘軍事。”
天子渡河抵達安邑,大肆封官,徐晃拜為騎都尉、都亭侯。
騎都尉,不是騎兵都尉,專指統率、節製三河騎士營的三位都尉。
三河騎士營、騎都尉隸屬於羽林外圍,這個節骨眼,徐晃所部稱之為羽林兵也是沒問題的。
徐晃凝視賈逵:“稷山盜?”
“是,我等已有向導與內應,希望徐都尉能渡河,向我等傳授機宜。”
賈逵神色認真且誠懇,徐晃見此,就說:“無有朝廷調令,我部不宜參戰。若隻是商議戰事,也不妨礙什麼。隻是我營中糧秣不足,可否借五十石?”
五十石糧食不少了,天子斷糧時去求李傕,李傕甩出兩副發臭的牛架骨。
“五十石糧非我能決議,都尉這裡若乏糧,不若與王司馬商議。某也不忍家鄉子弟受饑挨餓,自會與友人一同為徐都尉說話。”
賈逵神情不卑不亢:“王司馬已決議討伐稷山盜,就希望徐都尉能公允敘事,勸王司馬罷兵。虎賁終究新編,不曾經曆戰事,若有折損,如何向父老交待?”
說著賈逵還拱手長拜,一副厭戰的姿態。
“好說。”
徐晃也起身趕緊攙扶賈逵:“此事不宜拖延,待某囑咐營伍,安排妥當後就與賈生渡河。”
“是,靜候都尉佳音。”
賈逵也就主動走出營帳,徐晃則招來新舊頭目,宣達此事。
幾個襄陵的應募兵士見到賈逵,也紛紛上前來拜會,詢問。
賈逵也不隱瞞來意,推說司馬王植企圖討伐稷山盜立威,他來邀請徐晃一同出兵之類。
徐晃也就帶了三名護騎,登船後,賈逵與徐晃先渡河。
到達對岸,舟船離去時,徐晃就說:“賈生,虎賁營中可是生出變故?”
“並無大變,隻是我等推論集議,認定有亂臣會勾結稷山盜、雜種匈奴來襲。”
賈逵麵朝汾水,河麵波光粼粼,他眯著眼:“營中一切如舊,入夜後才會備戰。敵虜來襲,自可守備營地,難在斬獲。若有徐都尉襄助,助我等截殺敵虜後路,則斬獲必豐。”
徐晃左手按著腰間劍柄,落後賈逵半步,也看汾水上的舟船:“無有朝廷詔令,我若調兵,楊將軍問責,必斬我頭。”
頓了頓,徐晃又說:“即便賈生有朝廷詔書,也恕我難以配合。非我不願,想要調兵渡汾水參戰,我營中必有阻撓。唯有以迅雷之勢誅殺,才可督兵渡河。否則內亂紛爭,軍心動搖,不堪一用。”
說著側目看賈逵側臉:“殺這些耳目容易,可殺了後,徐某就無退路了。徐某生死實乃微末小事,今朝廷與楊將軍相互猜疑,徐某生變,楊將軍便是驚弓之鳥,恐不利於朝廷。”
徐晃也是深吸一口氣:“徐某亦有一腔報國熱血,奈何如此呀?”
“都尉既有苦衷,我等也不便強迫。”
賈逵眨眨眼,就說:“既如此,我等銜尾追殺就是。若是夜中交戰起火,希望都尉能巡查河岸。我等若取勝,都尉也好殺賊建功……若是兵敗,兵士渡河逃亡,就希望都尉能救援一二。”
“此事不難。”
徐晃當即應下,隻要是合理範圍內的行動,他不介意幫一把。
見他應下,賈逵立刻就說:“虎賁營已改製,王司馬以下分五曹掌事,賈某被推為倉曹掾。今夜成敗難定,稍後就予徐都尉百石米粟。隻是希望都尉能搜集遠近舟船,運糧後,就推說明日還要運糧,將舟船停在南岸過夜。”
徐晃聽明白了,虎賁如果兵敗,許多人可以用這些舟船逃命。
思索著,徐晃卻說:“賈生好計謀,舟船集於絳邑渡津,那匈奴盜匪便難以渡河,隻能在上遊渡河。”
對此賈逵隻是笑笑,反而問:“白波諸將麾下,可還有如都尉這樣的忠義之士?”
徐晃認真思索,也鄭重回答:“若是急於效忠朝廷而表露行跡,多已被諸將聯手剪除,或借李郭亂軍迫害。如今活下的,也就徐某這樣混混沌沌,難辨忠偽之人。”
“都尉說笑了。”
賈逵應一聲,也不好就這個話題繼續討論。
最初渡河勤王的白波軍諸將與部眾太過於慘烈,許多人就是徐晃、賈逵的鄉黨。
十不存一,就是勤王白波軍的真實寫照。
徐晃雖然名為騎都尉、都亭侯,但他也知道這種封賞是很難服眾的。
彆看賈逵這樣有禮貌,也隻是目前有求於他。
轉過身去走遠了,鬼知道會怎麼罵他。
但徐晃情緒穩定,終究是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不會在意這點小事。
隻要拿到對方許諾的糧食,他就能多招幾十個兵。
這幾十個兵,可比賈逵的友誼、好感重要的多。
至於匈奴……他已經給出了暗示,能不能理解就看賈逵這些人的造化了。
反正他是真的累了,再不喜歡楊奉,也不想沾染楊奉的血。
他是楊奉的部屬、鄉黨,就有侍奉、維護楊奉、屈尊守節的道德義務。
雖然也有效忠天子的義務……可兩種義務相互衝突時,徐晃能做的就是等待結果。
以他的出身,哪怕為了天子背叛楊奉,也會被鄉黨、公卿、士人們看不起,遭到打壓。
就這麼矛盾,現在恨不得跪在地上,親吻你的靴子,請求你忠誠於天子、對故主反戈一擊。
真到事成時,根本不會承認你的功勳,反而鄙視、攻擊你的道德與操守。
呂溫侯就是前車之鑒,殺董卓之後,王允稍稍肯聽勸,尊重一下呂布的意見,又怎麼可能讓局勢亂到這一步?
這一切都是公卿們選的,徐晃有什麼辦法?
楊奉真命令他動手,徐晃也會動手。
世道亂成這樣,可憐的公卿們真就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