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營火附近。
衛固端坐居中,裴秀、毌丘興、賈逵、柳孚坐在他身邊,火堆另一邊是趙基、魏興、西門儉,還有兩個今日午後抵達的虎賁頭目。
今日又抵達五個縣隊,分彆來自涑水下遊、汾水下遊各縣。
其中一個是猗氏王輔,已內定成了第二屯將;另一個是汾陰薛朙,是否擔任第三屯將或隊官,還要等皮氏、蒲阪二隊抵達後才能決定。
十個人圍坐在一起,多數人飲酒,就趙基與賈逵沒有飲酒。
趙基比較喜歡這種相對民主的軍事氣氛,集體正在壯大,但危機也越來越近。
各縣應募虎賁數量明顯超過額定太多,隻是今天,就已超過五百人。
這肯定會引發白波舊將的警惕與敵視,而駐屯最近的是屯兵聞喜南部的征東將軍韓暹。
韓暹等白波舊將受楊奉號召,起兵前去勤王,參與弘農血戰,皆元氣大傷。
後來與楊奉交惡,不得已退出安邑,就近駐屯聞喜縣南,時刻關注安邑的動態。
就天子返回雒陽一事,大多數人肯定不敢南下弘農走函穀道;隻要渡河,就有與李傕、郭汜交戰的風險,都已經被打怕了。
此前計劃就是走軹關陘去河內,從孟津渡河去雒陽。
許多人消息閉塞,對此前大半年裡發生的事情不甚清楚,霧裡看花一樣。
隻知結果,不知內情。
如今十人圍坐,衛固才開始講述過去發生了什麼。
趙基也搞明白了現在的真正局勢,越發感到緊迫。
最初時,還要從樊稠被殺開始。
李傕兼並樊稠後,引發張濟不安,東遷到弘農,休養兩年積蓄實力。
然後李傕、郭汜內鬥,郭汜占據上風時,楊奉突然增援李傕,反攻郭汜;而楊奉又策反李傕麾下軍吏,企圖謀殺兼並李傕。
事敗後楊奉出逃,李傕勢力衰落。
這時候張濟領兵入關中勸解李郭,李傕郭汜雙方暫時同意天子東遷,隨後張濟率兵與楊奉、楊定、董承參與護衛東遷隊伍。
郭汜鬥不過李傕,也加入護衛序列,但又反應過來不能丟失天子。
期間走走停停,抵達華陰時,參與護衛的涼州大人楊定與華陰守將段煨有舊仇,段煨這幾年屯種頗豐,企圖兼並段煨。
段煨固營自守十餘日,每日都會派人給天子、百官送糧食,始終沒有主動出兵襲擊過遷徙隊伍。
然後進入張濟麾下的弘農,楊定不安,棄軍逃亡荊州;郭汜突然出兵搶奪天子,被擊敗,被斬首五千級,遂率殘兵逃亡終南山,又加入李傕集團。
期間董承與張濟爆發矛盾,張濟轉身加入李傕集團,合兵圍殺天子東遷隊伍。
跟隨天子左右的虎賁、羽林、勳貴子弟與護衛力量幾乎被殺絕。
這種情況下隻能同意楊奉的提議,求和李傕的同時遣使請求白波舊將勤王與匈奴右賢王去卑。
得到數千精騎增援,這支勤王軍突然襲擊李傕,斬首數千級,暫時擊退李傕。
隨後李傕再次追擊,大破東遷隊伍,儘數擄掠百官、宮人。
最緊迫時,天子身邊就剩下幾十人,隻能以小舟強渡黃河。
兩岸都是峭壁,還是強健軍士背負天子攀附岩壁,得以渡河、上岸。
之後河東郡守王邑迎天子到安邑,又遣使李傕請和,李傕命令張濟將繳獲的百官、籍冊、宮人送歸河東。
前後各方混戰,又加上大旱,軍隊全靠抄掠才能吃飽。
張濟也是元氣大傷,冬季時放棄弘農,走武關道前往南陽就食。
而這時候河內郡守張揚也率兵抵達運來糧食,才讓東遷隊伍得以喘息。
再之後,就是白波舊將不願隨天子東遷,擊敗並驅逐了董承;張揚也斷絕糧食,這才有了東遷河內就食的共識。
再不走,河東這裡隨時可能斷糧,李傕恢複元氣後,也會來攻。
就等天氣暖和後,走軹關陘。
他們這些應募虎賁,可以算是前哨隊伍。
可問題很明顯,真去了河內,僅僅是張揚就能讓楊奉等白波舊將寢食難安。
衛固沒有多說,趙基也聽明白話裡意思。
白波舊將的確有勤王救駕之功,但絕不會放棄控製天子的機會。
打不過西邊的李傕、郭汜,就連實力更強的張濟都遠走南陽了,冬季缺糧攻擊穰城時被守軍射殺。
另一個棄軍而走的楊定,也消失在武關道。
可能被山民殺了,也可能被護衛殺了。
東邊河內郡守張揚也是與溫侯呂布齊名的勇悍之輩,張揚背後就是爭奪河北的袁紹、公孫瓚。
黃河以南就是剛剛結束大混戰的兗州曹操,還有始終保持攻勢、屢敗屢戰的袁術。
甚至陳王劉寵國民富強,這些都不是白波舊將能招惹的。
就連聚集平陽一帶的匈奴各部,實力也在白波舊將之上。
白波舊將就是這麼弱,而新組建的虎賁更弱,朝廷空有大義兵力最弱。
因此擺在麵前的問題更難,想要解救天子,就要與楊奉、李樂、胡才以及韓暹等白波舊將火並。
打贏之後,李傕、郭汜肯定會出兵來河東撿便宜。
不管是與白波舊將火並,還是抵抗李傕郭汜,都會讓相對繁華、富饒的安邑周邊淪為廢墟。
期間匈奴人也會趁火打劫,大肆抄掠人口。
這與河東人的根本利益不符……可以護衛天子,各家子弟也能為國捐軀,可若讓家鄉淪為廢墟,各家男女如野草一樣被亂軍殺戮、淩辱,顯然這個代價太過於沉重。
因此遷徙去河內,把白波舊將哄過去,河東虎賁就能放開手腳。
這樣就算打的全軍覆沒,也不會連累家鄉。
上對得起天子,下對得起家鄉。
把天子隊伍送走,李傕、郭汜也就不會惦記河東了。
不管是王邑,還是河東各家,都不想把李傕這夥人招惹過來。
這大概就是地獄開局,與當世最弱的朝廷綁定,還不受父兄的支持。
即便這樣,知情的,不知情的各家子弟,依舊應募虎賁。
衛固講述之際,也在觀察諸人。
他身邊的裴秀、毌丘興早就知道一切,賈逵、柳孚更是神情嚴肅,他們也知內情。
可家世、人脈、認知更弱的趙基等人,此前根本不清楚要麵對的敵人是什麼。
以武勇聞名郡縣的魏興,他可以不怕死,但也怕亂兵殘害家人。
西門儉等人是一縣表率,也都維持著穩定情緒。
反倒是獨居山野的趙基,認真聆聽,反倒給衛固、裴秀一種躍躍欲試的感覺。
衛固說到難受處,以袖擦拭眼角:“白波諸將驕橫不亞李傕郭汜,我等家世雖有積蓄,也不敢進獻天子。我等於絳邑集結,就是這裡北有匈奴各部,又有駐軍,才讓白波諸將生出忌憚。就恐我等東行,諸將生變於內,再與李郭二賊聯合,裹挾天子西行關中。”
裴秀輕咳兩聲,隻覺得對麵趙基雙眸倒映火光熠熠生輝,就問:“國事艱難,阿季你久居稷山,交遊江湖之士,可有應對之策?”
眾人目光落在趙基臉上,趙基左右看看,就說:“我不知關東是什麼情況,但也聽說群雄混戰不休,跨州連郡之輩比比皆是,彼輩縱然迎奉天子,也是惡意滿滿,與李郭二賊無異。就算有差異,也是更為隱忍。”
頓了頓,趙基又說:“而本郡自白波起兵以來就殘破大半,郡北更是匈奴盤踞,且日益眾多。待匈奴繁衍生息人口壯大,又豈會與我和睦共存?”
“我的看法很簡單,不管是去河內還是雒陽,都會引來關東賊臣窺伺。而本郡若不能驅逐匈奴,我等子孫將淪為匈奴奴仆,田野、祖宗墳塋成為匈奴牧馬地。我等性命、妻女,也難保全。”
“天要傾塌,無處躲藏,要麼氣力強健時奮命搏殺,要麼年老時受辱。”
趙基聲音低沉,抬頭看夜空:“活在這樣的世道裡,我們不能退讓,要給子孫殺出一片清澈的天地。”
邊上魏興聽著心煩,就問:“那就殺?”
“殺。”
趙基回頭看魏興,抬手搭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一笑:“他們看不起我們,這是唯一的機會。拉攏各種可以拉攏的力量,先將天子救出來,再反攻李郭二賊!天子入長安,經營先秦舊地,待關東疲敝時,出兵蕩滅,自可三興漢室,我等亦名垂青史,不失公侯之位。”
賈逵麵有難色:“談何容易?群賊皆宿將老兵,雖粗鄙無狀,但也不是我等能輕易擊敗的?”
衛固也說:“是啊,三輔大亂十室九空,我等豈能造禍鄉裡?”
趙基攤手:“我已說的很明白了,敵人數之不儘,我們能逃得十年、二十年太平生活,以後無處可逃。如今朝廷虛弱,不離不棄者儘皆忠良,皆有舍身報國之誌,這是極好的機會。”
衛固神情不喜,裴秀就問:“阿季,走稷山小道,晝伏夜出,需要幾日能抵達安邑?”
“調兵,我們瞞不過他們。”
趙基頓了頓,直視裴秀:“七哥,最初朝廷議定的是五百虎賁,那營中就留五百人,以安白波之心。餘者選敢死之士,退往聞喜,以做伏兵。五百虎賁按令走軹關陘先行,這時候就需要朝廷配合,引白波舊將到聞喜。裴氏設宴迎奉天子,或可兵不血刃。再不濟,就擊殺賊首。”
隻要不在安邑動手,衛固抗拒情緒就沒那麼強烈。
這時候西門儉也開口:“我們可以為朝廷效死,朝廷諸公也該有所行動。”
賈逵提議:“那遊說徐晃一事該如何?”
衛固皺眉:“還是不要聲張,楊奉遣他回鄉募兵,本就有夾擊、脅迫、裹挾我等之意圖。此楊奉心腹,不可不防。”
趙基聞言看一眼賈逵,也沒有開口表達態度。
賈逵也察覺趙基的眼神,隨即就低頭,不再做目光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