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氣人(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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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趙寶珠便記得了午時有飯吃。看天色差不多了,便循著前一日的路到了廂房前。

他撩開簾子,抬眼便見昨日的木桌前坐了不少人。他們身上穿著皂白或者淡青色的衣服,三四個圍坐在桌前。見趙寶珠進來,他們紛紛轉頭看他,眼神都不是太友好。那天那個吊梢眼的丫頭也在其中,見他看過來,她立即心虛地低下頭,片刻後卻又反應過來了似的抬起頭,狠狠瞪了趙寶珠一眼

趙寶珠將眾人的神色儘收眼底,其中有驚訝,不屑,鄙夷,陰冷。他微微皺了皺眉,不知這些素不相識的人為何對他這般臉色。

就在這時,一個女聲喚他:“寶珠,這邊!”

趙寶珠回過頭,便見齊嬤嬤單獨坐在一張桌前,正朝他招手。趙寶珠麵上一喜,趕緊走過去挨著齊嬤嬤旁邊坐下。

“齊嬤嬤。” 他笑著跟人打招呼:“終於見著您了,我昨日等了您好一會兒呢,您都沒來。”

“哎喲,這是嬤嬤的不是了。”

齊嬤嬤一見著趙寶珠便喜笑顏開。這孩子長得好,性子也敞亮。她就稀罕這種一見人便笑開了的小孩兒。不像那些個每天都臊眉耷眼,見誰都像是彆人欠了他銀兩似的,看著就心煩。

“昨天讓我們寶珠等久了,還連午食都沒吃上,受了大委屈了是不是?”

齊嬤嬤用帕子細細擦拭趙寶珠泌出細汗的額角,一邊冷眼朝旁邊瞥了一眼:“都怪這些個黑心肝的。早晚一天得把他們都攆出去!”

趙寶珠順著看過去,便見眾人都是一幅敢怒不敢言的樣子。有人抬起頭,狠狠瞪了眼齊嬤嬤,卻又低下頭,嘴唇細密地動著,顯然是在跟同伴說些什麼。

見他們的作態,趙寶珠眼珠子提溜一轉,便也明白了個七七八八。昨日齊嬤嬤怕是被什麼事情絆住了,她應當是差人來叫趙寶珠用飯,隻是那人不知為何沒來。趙寶珠的一雙貓兒眼微挑,看過旁邊滿眼敵意的幾桌人,哪裡還不明白自己在這裡不受待見?

雖是明白了,趙寶珠卻並不在意。他收回眼神,將桌上的白瓷碗扒拉到自己身前,低頭扒了口飯。

小時候他早早死了娘,因生得白,又是全村唯一一個不打架天天呆在家裡讀書的小兒郎,沒少受其他頑童排擠。他那是便不在意,放到現在,更不會在意這些八竿子打不著的人的冷眼。

這京城客棧的小二怎麼都一個個跟吃了炮仗似的?

“呿,咱不理他們。” 齊嬤嬤也跟著轉回他,直接將桌上一盤油汪汪的紅燒肉端起來,往趙寶珠碗裡撥了好幾塊:“乾一早上農活累了吧,快多吃些肉,吃肉長力氣。”

趙寶珠嘴裡塞著香甜的白米飯,看著大塊色澤紅潤的紅燒肉落在自己碗中,肥肉的部分還微微晃了晃,眼睛瞬間就亮了,

“今、今天是什麼特彆的日子嗎?”

他愣愣地問。

齊嬤嬤聞言先是一愣,接著反應過來,想是趙寶珠家裡就一老父,日子必定過的艱苦,這肉食都要逢年過節才能吃得上一回,心中頓時憐意大起,伸手輕拍趙寶珠的背:

“好孩子,都不是什麼稀奇東西,你儘管吃便是。”

趙寶珠聞言放下心來,埋頭便是一頓猛吃,等四塊紅燒肉下肚,這才想起什麼似的抬起頭:“嬤嬤,您也次(吃)啊。”

齊嬤嬤見他雙頰鼓鼓如那林間鼴鼠般,可愛極了,彎著眼睛道:“嬤嬤一把老骨頭了,吃不得這些油膩的。” 說罷,她又給趙寶珠夾了筷子熗炒肉絲:“都給我們寶兒吃。”

趙寶珠見狀有些羞澀地笑了笑,卻也不好拒絕老人的好意,埋頭將齊嬤嬤夾到碗裡的菜都吃了個乾淨。齊嬤嬤見狀更是笑得合不攏嘴,看趙寶珠的眼神比看自己親外孫還寵溺些。

然而同時,另外桌上的人見趙寶珠這副吃相,之前因著見著他與預想不同的容貌而產生的一點驚詫又化作了鄙夷。這小乞兒生得一副靈巧的相貌又如何?根子上還是個沒規矩沒教養的,怎能跟他們這些從小在高門裡伺候的家生子相比?

趙寶珠這邊正奮力扒著飯,就聽到耳邊有人小聲道:“跟餓鬼似的,白瞎了那副好相貌。”

說話的人雖然壓低了聲音,卻還是能讓旁人聽到。趙寶珠咀嚼的動作一停,轉過眼準確找到了那出聲的男子,狠狠剜了他一眼。

那人沒想到趙寶珠竟然會看過來,一時楞在了當場。見趙寶珠上揚的貓兒眼冷冷瞥過來,讓人膽寒之餘竟很有幾分嫵媚。那人被他這麼瞪著,臉色一陣青紅,最後猛地低下頭,又默默道:

“長得好了不起啊?動不動就瞪人,沒家教。”

趙寶珠:……

他呼出一口氣,再懶得跟這些人計較。看來這京城的人不僅脾氣壞,腦子還不太好使。

·

飯後,趙寶珠一隻手放在自己鼓鼓囊囊的肚腩上。覺得是天也晴了,樹看著也綠,一切都悠然美好極了。他吃飽了飯,比昨天更有力氣,不到兩個時辰就將雞鴨全部安排妥當,還抽空將後院用來種些蔬菜的土全部翻了一遍。

做完這些農活,離用晚飯還有些時候。趙寶珠便又將書拿出來,蹲在大樹下溫習。他手上的書已用了十數年,各處裝裝訂訂,勉強還沒散架。隻是紙張已經薄得嚇人,趙寶珠翻動的時候都得用上十分的小心,怕一不留神將它碰碎了。

榕樹遮去頭頂刺目的陽光,初春微帶涼意的風吹著,趙寶珠縮了縮脖子,一邊翻過書頁,同時將將身上的衣服裹進了些。這北方就是不一樣,這都開春了,大太陽天還這麼冷。

趙寶珠縮著脖子一邊往手上喝氣一邊讀書,幾隻黃絨絨的小雞仔從雞圈裡走出來,搖搖擺擺地貼到他腳邊。

趙寶珠從書本上分出神來,看它們一眼,輕輕動了動腳將它們推遠了些,低聲道:“彆過來。方哥哥不讓我抱你們。”

小雞仔們大惑不解,將腦袋縮在翅膀裡歪過頭,黑豆般的眼睛盯著趙寶珠,嘰嘰喳喳地叫起來。趙寶珠見它們實在可愛,心裡有些發癢。他將手裡的書倒扣著按在胸口,抬頭做賊似的向四周看去,想確保方理不在近處。

方理倒是不在。但這一看,趙寶珠倒是瞧見一個人影正在向這邊走來。

他凝神看去,發現那正是午時罵他沒家教的那人。他手上提著隻巨大的木桶,行動間看起來有些吃力。等走到近前,他也看見了蹲在樹下的趙寶珠,立即不懷好意地挑了挑眉:

“喲。” 他將手上的大桶放下,上下打量了趙寶珠兩眼:“看書呢?”

他語氣陰陽怪氣的,一聽便知道來者不善。趙寶珠沉下臉,抬腳將圍在四周的小雞仔趕開,將懷中的書收了起來。

那人見他如此動作,眉梢一動,上前一步伸手便要搶趙寶珠手裡的書:“躲什麼?你在看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不成?拿給我看看——”

趙寶珠右手一收,將書卷彆到腰後,接著雙手狠狠推了那人一把,直接將人推得後退了兩、三步才踉蹌著站穩。

“離我遠點兒。”

他寒聲道。那人沒想到趙寶珠會動手,麵上愣了愣,接著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肩膀,低頭看向趙寶珠:

“人沒多大點兒,力氣倒是不小。”

趙寶珠年歲小,從小家中清貧,沒吃過什麼好東西。所以長得不算高。但是麵前的這個男子也隻比他高了小半個頭,在北方男子裡這身量根本算不了什麼。趙寶珠聞言冷哼一聲,抬起下頜道:

“你也沒多高,不必費這個口舌來說我。”

那人聽他這樣嘲諷自己的身高,顯然是被戳中了痛腳,臉上一陣變色,眸色沉沉地看著趙寶珠,片刻後憋出一句:“牙尖嘴利。”

趙寶珠冷臉看著他:

“沒事找事。你很閒嗎?“

那人被他氣得一個仰倒。他見趙寶珠長得秀氣,又是個窮酸的乞丐,還以為他必定如同其他窮人一般唯唯諾諾。沒想到他的性子竟然這般衝!

那人不服氣,咬著牙道:“你在這裡偷懶,就不怕我告訴方理讓他將你趕出去?”

趙寶珠眨了眨眼睛:“偷懶?偷什麼懶?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偷懶了?我的活早就乾完了。”

聞言,那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不可能!” 他們可都將自己手中最繁重的活分出來扔給趙寶珠啊!

趙寶珠挑起眉,朝旁邊讓開了點:“你自己看。”

那人定定看了他一眼,接著略過他,向雞圈走去。在看到眼前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乾淨整潔的雞圈,被細細翻過一遍的提低和在院子裡悠然行走的雞鴨,臉上神色幾變。他們這些仆人多半在葉家侍奉已經有些年歲,知道主子對下寬容,不會輕易趕他們出去,便早已習慣了這種三天打魚兩天嗮網的日子。現在驟然看到趙寶珠這麼個乾活利索的反倒不敢置信。

“怎麼樣,現在信了吧。”

趙寶珠得意洋洋地在他背後說。

那人緩緩回過頭,陰沉地看了趙寶珠一眼,又看了看不遠處的木桶,忽而心生一計。

“既然你自己的活乾完了,那就順便幫我把馬也喂了吧。”

他轉過身,頗有些趾高氣昂地往通往馬廄的小道指了指:

“那些可都是少爺的愛馬,隨便哪一匹都比你精貴多了。你好生伺候著,我是看在你乾活還算利索的份上才將這麼重要的差事交與你。”

聽著他一通說辭,趙寶珠簡直都要氣笑了。他’哈’了一聲,雙臂環在胸口,眼尾上挑,戲謔地看著男人:“我憑什麼要幫你乾活?”

他驟然沉下臉,冷然道:“門都沒有!自己的活自己乾去。”

那人聞言一噎。他這套說辭放到那些根基淺、年齡小的小廝身上向來是很管用的。沒想到趙寶珠居然不吃這一套。他被當場下了麵子,看著不假辭色的趙寶珠,有些下不來台。然而下一瞬,他眼神一飄,突然心生妙計,不著痕跡地將腳轉到一邊。

“喂!”

趙寶珠見他突然撒丫子就跑,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想跑?!”

那人邊跑還邊喊:“快去喂馬!那幾位祖宗不喂等會兒可是要叫起來的!”

趙寶珠柳眉豎立,下意識地想去追,但他對這院子的結構不熟悉,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人三兩下就消失在了曲折的小徑中,氣得在原地直跺腳。

“怎麼會有這麼無恥的人?!”

趙寶珠雙眼快噴出火來,朝那人消失的地方隔空揮舞了一下拳頭。他這幾日是初來乍到,在人家的地盤上都收著脾氣。等到下次再見那人,一定要給他臉上狠狠來上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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