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雨淅淅瀝瀝地落了下來,這個南方小城今年大概見不到下雪了。不知道是由於氣候變暖還是熱島效應,總之小時候在奶奶老家見到的鵝毛大雪和從屋簷垂下來的冰棱子之類的冬日景象,現在都僅存於回憶之中了。有的隻是像這樣潮濕陰冷不停歇的雨。
生活委員偷偷在教室裡開起了空調,但是這麼大一個教室,一台小小的空調所產生的熱風根本不頂什麼用場。如果說北方的冷是物理攻擊,那麼南方的冷就是法術攻擊。細碎的雨絲無孔不入,飄進衣領裡、袖口裡,短時間內感覺不到什麼,時間一久就從裡冷到外,從頭冷到腳。
前座男生下課時偷偷在課桌下吃起了辣條。周圍的同學聞見了味道,紛紛你一根我一根,幾分鐘之內把那袋辣條差不多瓜分完了。他並不怎麼生氣,搖晃著所剩無幾的袋子轉過身來:“你要來一根嗎?”
“啊?問我嗎?——謝謝。就是……這味兒實在有點大。”這個味道,這個場景,仿佛回到了小學。
“哈哈哈,抱歉——我隻是在用魔法抵抗魔法。——這種又濕又冷的天氣隻有靠辣條燃起心裡的火焰才能對抗!”
中二病,沒救了。
放學時,零醛沒帶傘。我塞在書包裡的那把折疊傘並不大,兩個人擠在一起勉強能擋住雨。
“好冷,好冷。”我一邊跺著腳一邊哈著氣,“今天和前兩天的溫度明明差不多,但感覺突然就變冷了……好像自己成了人肉乾濕泡濕度計一樣。
“不對……等等,不對。夏天的話濕度越高感覺越熱因為汗液揮發減慢,那冬天為什麼反而濕度越高感覺越冷……”
“這個嘛……”零醛沉吟一下,“要抓主要矛盾。”
“要維持體溫的話,夏天主要靠汗液蒸發散熱,冬天主要靠多穿衣服保暖……或者說靠‘多穿空氣’減少對外界傳熱。”
“傳熱分三種,對流傳導輻射。輻射就先忽略……如果大冬天光著身子站在外麵,首先會發生皮膚對空氣的熱傳導。”
“難道不是首先被人送進五台山(附近的一家精神病院)嗎……”
“然後被加熱的那一層空氣再與外麵的冷空氣對流,熱量就被帶走了。”零醛無視了我,繼續解釋,“有了衣服之後,就是皮膚對衣服傳熱,衣服再對外界傳熱。”她拍了拍自己身上那件臃腫的黑色棉襖,“空氣的熱傳導係數很小,是熱的不良導體。而穿棉襖啊羽絨服啊就相當於靠那些纖維細絲蓬鬆的結構固定了一層不容易對流的空氣,就能保暖了。但是到了這種鬼天氣——冰涼的雨水和皮膚間的熱傳導,還有水汽進入衣服裡在纖維上結了露使它的三維結構塌陷……”
“‘支棱不起來’了是嗎?”
“是的。”
我換了隻手打傘,把已經凍僵的手伸進口袋裡。
“我來打吧。”她抓著我的手,把傘搶過去。
“——等等道理我懂了但是為什麼你的手還是這麼暖和啊?”
“我在袖口和腳踝和肚子上都貼了暖寶寶哦。”她露出一臉壞笑,“還有一片你要不要?”
我有點不好意思拿,但想到接下來還要坐二十分鐘沒有暖氣的濕噠噠的公交車,就還是接過來了。
“謝謝——那個,我再送你幾步吧。”
“不用啦,雨又不大。要是誤了公交怎麼辦。”
我執意跟了過去,她倒也沒有繼續拒絕。
往前走了一百米左右,看樣子到了她住的小區。離學校挺近的,有點羨慕。
“就到這邊啦快回去吧——萬一被我媽看到有人送我回家然後又誤以為你是男生我可就解釋不清楚了!——拜拜!”零醛一扭頭就是一個百米衝刺,消失在雨幕裡。
明明就是一個暖寶寶,我卻有點舍不得拆開。我……不太想這麼輕易就讓一大包還原鐵粉的化學能不可逆地轉化為熱能。我對自己解釋道。
第二次的社團活動,在實驗樓三樓的生物實驗教室。
“抱歉啊各位,”副社長蹺著二郎腿坐在講台上(你這樣子輔導老師不會說什麼嗎),“本來想這個學期做點什麼東西的,原來定的是果酒,但是現在這個溫度不太適合就移到下學期了。所以我們這次就用學校的顯微鏡觀察一些東西,徒手切個片什麼的。反正高三也要考,先學一下到時候可以還跟他們裝個逼。”
“那你們……兩個人一組,兩個人一組用一個顯微鏡。然後我們先講解一點裝逼用的預備知識。”
“基本構造高一上的書上已經寫了。底座,反光鏡——學校這個比較高級,下麵有照明燈,按一下這個就能開下來。物鏡,轉換器,鏡筒,目鏡,下麵乘上麵就是放大倍數。
“除了放大倍數之外顯微鏡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參數叫分辨率,指的是它能區分開的兩個點之間的最小距離。計算公式d=(061λ)(nsθ)
這時零醛高高地舉起右手。
“你問什麼?”
“那個公式怎麼來的?”
“呃……反正物理學家經過一係列計算得出了剛才那個式子——再問我也不懂了我們這邊是生物社又不是物理社啊喂!”
零醛點了點頭表示放過學長。
“嗯……說到哪兒了……”副社翻了翻手裡的稿子,看樣子還是做了不少準備的,“光鏡的分辨率大概是02微米,用波長更小的電子代替光子做成的顯微鏡分辨率大概2納米——不會吧不會吧不會有人不知道波粒二象性吧……”
坐在前排的社長舉起了手。
“又問什麼?”
“能不能早點讓我們做實驗?”
“……”
副社長把稿子往他頭上一甩,轉身從講台後麵的包裡拿出個塑料袋,裝了一堆花花草草之類。
“大家上來拿吧。這是菠菜,昨天菜市場買的,可以把它的葉片斜著撕下來,撕到一點點透明的下表皮帶點綠色的葉肉那種,就可以放在裝片下麵看了。也可以做切片,這邊有小刀。這是老師辦公室不要的花,剛剛下課在垃圾桶看到就順便撿回來了。康乃馨和百合,一個是雙子葉石竹科一個是單子葉百合科。隨便你們怎麼看吧……有問題問指導老師。”
我跑上去取了載玻片和蓋玻片,放在白瓷盤裡。撿了兩片菠菜葉子和康乃馨葉子,又拿了一支百合花。“嗯……要怎麼做?”我對這些器材實在不是很熟悉。
“……先……做個菠菜葉片下表皮裝片?”
我撕了片菠菜,憑著對生物課本的記憶往載玻片上滴了滴水,放進去蓋上蓋玻片。目鏡是10倍,我就用了10倍物鏡,然後轉動準焦螺旋。
“看到了!”像是初進異世界一樣,我興奮地叫起來。
“看到什麼了!讓我也看看!”零醛把我從鏡筒前擠開,把物鏡轉到40倍,調了調細準焦螺旋,然後貪婪地望著下麵的景象。
“無色的表皮細胞,綠色的海綿組織……還有氣孔!但是看不到葉綠體……”
“下一個看什麼?”
“康乃馨的葉子挺厚的,看樣子可以做個橫切片。”
零醛用左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捏住葉片,右手臂帶動小刀劃拉了幾下,然後用毛筆把刀刃上的切片掃進水滴裡。”
“這個柵欄組織和海綿組織好像區彆不是很明顯……但是能看到維管束。還是切得有點不均勻……”零醛一邊看一邊念叨。
“這種東西要熟能生巧的,切多了就好了。薄的葉子可以夾到土豆裡切。”老師的聲音從後麵傳來。
我也湊上去看了一眼。
“不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哦哦,好的。”
我們移動著玻片左看右看,一節課飛快地過去了。
“我想看百合的花藥橫切!我在書上看到過,現在想親眼看看!”
我取下花藥,“已經裂開了,還能用嗎?”
“嗯……”零醛還沒來得及回答,老師已經開始喊我們趕緊打掃衛生、把實驗教室歸為原樣。
好有趣。好想一整天待在實驗教室。我一邊打掃一邊依依不舍地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