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指著碗,一臉驚奇:“這……”
沈老太太見狀嘗了一口。
濃鬱的奶香率先沁入鼻腔,繼而麥芽清香徐來,似麥浪在輕拂。
甜蜜隨後蔓延,三種滋味巧妙融合,甜潤且不膩。
和往常她喝的沒有區彆。
蘇錦誇張道:“這也太好喝了!怪不得彆人都說,吃點甜的就能開心,果然是這樣。”
沈老太太活了大半輩子,一下子就懂了這番用意。
她拉過蘇錦的手,輕拍:“好孩子。”
過了許久,沈老太太才長長歎出一口氣。
長時間埋在心裡的話,如今也想訴說出來了。
仿佛在這一刻,一直堅挺的背彎了幾分:“你爸他孝順是孝順,可就是個拎不清的。”
“前兩年,建舟那個混賬東西翻你大伯屋裡的東西,被我抓住了。”
沈老太太頓了頓。
蘇錦耐心地等著,握著沈老太太乾瘦的手。
老太太眼中閃著淚花,強忍著抬頭:“你大伯就那麼一個女兒,自從三十年前走失後一直沒有下落。要不是……”
“要不是堅信小囡還活著,他恐怕早就挺不下去了。”
她聲音沙啞:“建舟那個混賬東西居然專門戳你大伯的心窩子。說什麼,小囡早就死了,你大伯的東西都是他的,他想拿就拿。”
“最讓我失望的是,我那孝順的二兒子也是這樣想的。”
蘇錦攬住沈老太太的肩膀,拍了拍。
她發現,奶真的很瘦。
看起來利落硬朗,實際很脆弱。
想起上一世沈建舟能把她關進房間,再說出這種混賬話也就不奇怪了。
最重要的是,王秀蘭灌她催生藥,沈遠山跟沈建舟真的不知道嗎?
蘇錦垂下眼眸,掩蓋恨意。
沈老太太察覺到,握緊了蘇錦的手。
她的眼眸似星子閃爍,雖曆經風霜,卻毫無渾濁之感:“丫頭,奶不知道你經曆了什麼?”
“可奶想自私一回。以一個母親的身份來祈求你,饒了他好不好?”
這個他指的是沈遠山。
蘇錦自然聽懂了,她身子僵硬。
老太太是知道了什麼?
沈老太太一雙眼睛能洞悉人,早在蘇錦跟沈遠山來時,就發現了異樣。
就算蘇錦隱藏的很好,她還是一眼就看穿。
沈老太太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這種恨意。
可她知曉,這一切皆有緣由。
兩人之間的對話很輕,其餘人並不能聽見。
蘇錦一直沒有回話,沉默地抽回了手。
沈老太太伸了伸手,最後放在了自己的膝蓋上,掐著手指。
她的背好似又彎了一些:“是奶多嘴了。”
接著雙眼失神呢喃:“諸般因果皆有報,他人緣法豈容擾。且由命運自演繹,不使吾心惹塵囂。”
“奶累了,回屋休息……”沈老太太拄著拐杖,腳步虛浮而踉蹌,每一步都像是用儘了全身的力氣。
蘇錦皺眉,思索剛才那番話,同時心裡有許多疑問。
直到中午吃飯,老太太都沒出屋。
還是沈遠鴻將飯菜端進去的。
離開了大伯家,沈建軍跟蘇錦並排走。
他的身子傾向蘇錦一旁,小聲問道:“阿錦,奶跟你說了什麼?你怎麼看起來心事重重?”
“你能不能和我說說,奶的故事?”
蘇錦沒回答,而是詢問。
沈建軍點頭:“當然可以,我小的時候,就喜歡聽彆人講故事。奶奶她啊,也特彆喜歡跟我說她年輕的事。可惜,媽不樂意我總往奶那跑,不過我每次都是偷摸著跑過去。”
“走,我帶你去個地方。然後再跟你慢慢說。”他拉著蘇錦,往村尾走。
蘇錦左右看了看。
沈建軍失笑出聲:“放心,這個點不是走親戚去了,就是在家吃飯,沒人。”
看著硬朗的丈夫,笑得跟個毛頭小子似的,蘇錦一直望著他沒有回神。
就這樣,兩人來到翻砂廠後麵。
蘇錦疑惑:“來翻砂廠乾什麼?”
“噓!”沈建軍手指放在嘴邊。
他目光在地上掃視,往左走了幾步停了下來。
接著將地上的荒草扒開,露出一個方形木蓋。
沈建軍將其打開後,率先下去。
他熟練地從角落裡找到煤油燈,用火柴點燃。
下方一個不大的空間映入蘇錦眼簾。
看起來剛打掃過不久,並不顯得雜亂。
沈建軍從角落搬了一個木梯子:“阿錦,你下來吧。”
蘇錦慢慢地爬了下來。
等到下來後才發現,這裡還挺大,並沒有上麵看起來那麼小。
沈建軍翻出一個醜了吧唧的凳子:“阿錦,你坐。”
他自己卻直接盤腿坐在了地上傻樂。
這幅樣子的沈建軍,是蘇錦從未見過的。
她忽然發現,丈夫也有孩子的一麵。
沈建軍取下頭上的帽子,露出了利落的寸發:“阿錦,這裡沒有其他人打擾。你想聽奶的故事,那我就長話短說了……”
聽見沈建軍緩緩道來,蘇錦總結了沈老太太的前半生。
民國十一年,沈依雲十六歲。
她出身書香名邸,可唯獨不愛讀書,愛相術。
為此,拜了大師苦心鑽研。
民國十二年。
沈依雲家人反對她繼續學相術,準備為其聯姻。
那時年少輕狂,直接逃離了家。
沒過多久,身上沒了錢財。
她偷摸找到了與她一同長大的沈潯。
沈潯是沈家管家的兒子,因祖祖輩輩在沈家當值,被冠上沈姓。
這一來二去,兩人便看對了眼。
沈家很快知道兩人的事情,將沈潯打了個重傷。
沈依雲表麵答應聯姻,待到大婚之日那天帶著沈潯私奔,離開了江城。
後來,沈潯負責賺錢養家,她負責學習相術。
民國十三年。
沈依雲生下大兒子沈遠鴻。
沈潯為了能讓妻子更好的鑽研相術,他一邊帶著孩子,一邊做著小買賣。
甚至,家裡大大小小的活計都不讓妻子操心。
民國十六年。
沈依雲產下二子,取名沈遠山。
這一年,沈依雲準備帶著孩子回江城。
她算出,此去必將能與父母和解。
可她沒算出父親病重。
沈父臨終前見了女兒最後一麵,安心閉上了雙眼。
沈母早就念著女兒,見其有了兩個孩子,也沒再說什麼。
沈潯則挑起了沈家的大梁。
民國十七年。
沈依雲算出了自己死期將至,她整日惴惴不安,時刻提防著。
很快,就到了死期這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