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國亭說，留下並不一定就是歸屬。
離開這個家，回到正常的生活軌道，才是真正的向前看。
“哢嗒”一聲，房門關上了，隻留紀凝一個人待在屋裡。
書房裡，傅明亞還在等待，當見到他頷首，眉心微微舒展。
“竹竹現在的養父叫趙武，三年多以前，他就在北城工作。”
“而當時那一批負責照顧竹竹的傭人裡，一個叫小鄧的阿姨，和他是……”
“老相好。”
提到這個詞，傅明亞一臉鄙夷。
“薑管家查過，小鄧叫鄧秀美。”
“也許一開始，是想要綁架，後來兩個人鬨掰了，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孩子被趙武帶回老家。”
“鄧秀美於三年前意外死亡，趙武還在北城，一直在工地乾活。”
“他逢年過節才回老家，孩子由他的愛人秦美蘭和他母親葛淑翠照顧。”
幾乎可以確定，南城永瑞村的竹竹，就是他們家丟失的孩子。
“凝凝是兩天後上午十點的飛機。”紀國亭說。
送走紀凝，就該接回竹竹了。
不管編造什麼樣的身份與理由，他們夫婦照顧撫養一個孩子長大，並不是一件難事。
……
這一夜，竹竹睡了個安生覺。
好奇怪哇，她沒有做夢，原劇情中可怕的畫麵，不再回蕩於腦海。
也許，那是因為竹竹活下來了。
小團子衝破命運轉折的節點，保護好自己，留著機會，將來與媽媽相見。
而媽媽……
竹竹的腦袋瓜子小小的，卻是個聰明寶寶。一個又一個夢境裡，畫麵越來越清晰，即便她還看不清媽媽的樣子，可帶球跑劇情裡的崽，就和她照鏡子時看見的自己是一樣一樣的。
秦美蘭與趙小傑還沒睡，他們母子玩鬨的時候，從不顧及睡夢中的竹竹。
不管弟弟做什麼，都不會惹他媽媽不愉快，即便剛才梆硬的腦袋撞到她的鼻子，立馬賣乖喊著“媽媽”，他媽媽就樂了。
竹竹小朋友總是好羨慕。
耳畔響著弟弟撒著嬌的聲音，母子倆的互動隱隱約約傳來，睡夢中，竹竹緊了緊自己的小被子。
“媽媽……”
竹竹呢喃著。
趙小傑像是聽見什麼好笑的聲音，掀開簾子張望。
“媽媽……”
這一聲，要更加清晰了。
秦美蘭“噗嗤”一下，樂出聲來。
依稀記得，那時候，這孩子剛來他們家。
她太小了，連話都不會說，穿著的爬服是牌子貨，脖子上的平安鎖也沉甸甸的。
結婚數年，秦美蘭因不能生育受了多少白眼。
趙武直接帶了個嬰兒回來打她的臉，全村人都等著看她的笑話。
而她不得不受著。
都說時代不一樣了，可秦美蘭知道，整個永瑞村的任何一個女人，在遇到這樣的情況，都隻能忍氣吞聲。
“還媽媽呢。”秦美蘭掀了掀嘴皮子，掐著嗓子說道，“沒媽的孩子。”
“媽媽。”趙小傑問，“為什麼她沒有媽媽？”
“她媽不要她了唄。”
耳邊尖利的聲音越來越響亮。
竹竹口中呢喃的“媽媽”，則變得越來越輕。
忐忑不安的感覺，讓她再次回到了夢中。
可怕的原劇情還在持續上演，媽媽被劇情操控著，卻沒有放棄。
她很勇敢，想方設法地，脫離劇情的束縛。
衝破桎梏，卻不知道能不能來到竹竹身邊。
……
紀凝帶回來的行李不多。
紀家如今的傭人們大多是生麵孔，作為紀凝的“助理”，符曉曼更了解她的各方麵習慣，一早就幫她將行李整理好。
家裡兩個司機，符曉曼的爸爸和李司機換了班，親自送女兒去機場。
紀凝先上了車，符司機幫大小姐將行李箱放在後備箱。
符曉曼擔心父親的腰受不住，跟在一旁幫忙。
“曉曼，在外麵都注意著點。”他提醒，“有什麼不舒服的，記得去醫院，彆為了省一點醫藥費，自己在那兒硬熬。對了，你媽給你備好常用藥了沒有？”
“都放好了。”符曉曼忍不住笑道，“爸，哪有跟你似的，咒自己閨女生病的啊。”
“還有夫人的囑托，你也彆耽誤了。”他又補充一句，“夫人一家對我們有恩，要不是他們，你——”
“爸！”符曉曼扯了扯父親的衣角，目光望向緊閉的車門，“我知道了。”
符司機在心底怪自己糊塗，順著曉曼的視線看過去。
車窗是敞著的，但紀凝正和母親說話，沒有注意到他們這邊的動靜。
“媽。”紀凝說，“又不是第一次出門，你和爸沒必要特地送我的。”
以前，小小的她獨自出遠門，獨自坐在車廂後排，離家越來越遠時，也曾有過不舍。
現在長大了，反而父母都不放心了，親自送她去機場。
“反正我們今天也沒什麼事。”傅明亞望向窗外，“不知道你爸去哪兒了，都說好要送你。”
“估計又忙著收拾他的漁具去了。”紀凝笑道。
傅明亞頓了頓。
女兒的長相是如今年輕人常強調的濃顏。
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卻彎得像月牙，中和了天生的耀眼。
這一趟她回國，又是意料之外的插曲，好幾次傅明亞差點以為局麵難以控製，好在最後有驚無險。
傅明亞看了一眼手表，正要打電話催促，就見紀國亭穿過庭院走了過來。
而不遠處，薑管家始終帶著溫和的笑容，目送一家人離開。
直到車子發動，逐漸駛遠，他身後的手緊了緊。
薑管家的手中，握著一個資料袋。
許多年前，大小姐還是一個天真爛漫的小朋友，在機緣巧合之下進入娛樂圈，成為家喻戶曉的童星。
後來，不知道是因什麼原因，夫人發了很大的脾氣，孩子被接回家。
最早的時候，網絡尚不發達，凝凝那些參與劇集表演的機會，都以手機或電話號碼聯係，同時登記家庭住址。再到後來，紀國亭換了號碼，他們也搬了家。
沒想到的是，時隔二十年，竟還有圈中人通過曾經的地址找了過來。
薑管家這兩天都在處理這件事。
對方非常有誠意，可這事兒他做不了主，甚至大小姐也做不了主。
但總該有人做主。
薑管家按照吩咐，將《換換人生》節目組拿來的綜藝策劃書收了起來。
和那些過去一樣，永遠地塵封。
……
網上傳出所謂業內人士的小道消息，《換換人生》第二季節目的先導片已經開始錄製。
隻不過，對方即便是在網上爆料，都支支吾吾，顧左右而言他，到最後也沒透露出嘉賓的身份，這瓜便顯得不太真實。
節目錄製與最終嘉賓人選的風聲沒有傳來，可做好事無需等待，上回曝光竹竹淒慘處境的視頻還熱著，網友們的心，也同樣熱。
有好心人自發組織，想要幫助這孩子。
他們帶著物資，穿越大山。
通過當時甜甜圈兒的全程直播以及事後剪輯的vlog，網友們已經知道，進村的路不好走。隻是，到了此時此刻，他們自己翻山越嶺，才真正意識到，如果沒有得到幫助，竹竹想要憑借自己的能力走出大山，實在是太難了。
不僅僅是竹竹，許多孩子都是如此。
“那邊是不是永瑞村？”
“嗐，你看著近，其實還得翻一個山頭……”
這些網友們，並不是為了蹭熱度而來，也不懂直播間怎麼開。
不過，其中有混論壇的。
混論壇的女生給自己起了個網名，叫熱心樓主小周。
她在熱度最高的討論區開了一個帖子。
【要有竹竹的消息了嗎？】
【希望寶寶一切都好！】
【蹲！】
……
傅明亞與紀國亭親自將紀凝送到登機口。
一切都該過去了。
在臨彆前，紀國亭搭了搭女兒的肩膀，叮囑她注意安全。
周遭來來往往的，都是旅客以及送機的親友。
有人眼眶發紅，有人已經落下淚，他們約定著下一次見麵的時間，深深地擁抱。
紀凝也擁抱了她的父母。
當女兒投入自己的懷抱時，傅明亞的手僵在半空中，遲遲沒能落下。
“爸、媽，你們也注意身體。”紀凝說，“這一次離開，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回來。”
恍然之間，仿佛回到女兒還小的時候。
她往後退，退出這個懷抱，與兒時畫麵重疊，唇角揚起，乖巧地揮手道彆。
夫婦倆目送女兒和符曉曼一同過了安檢，遠遠地，紀凝還回頭，明媚地笑著。
紀凝的身影逐漸消失不見。
“時間差不多了。”紀國亭低聲提醒，“我們去南城。”
他們終於轉身離開。
殊不知此時，安檢口，紀凝慢慢走了出來。
“紀凝！”符曉曼在身後喊，卻沒有得到回應。
符曉曼急了，小跑著出來。
她的手攥緊紀凝纖細的手腕：“你去哪兒？航班要起飛了。”
紀凝斂下臉上乖順的笑，回頭時，冷淡地望向符曉曼。
“鬆開。”
就像是少女時代，自己悄悄向夫人打小報告，驕縱千金冷漠鄙夷的姿態……
她神色僵住，不自覺鬆手。
紀凝丟下行李，也丟下符曉曼，徑自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