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會兒高明春媳婦回來,那幾家的婦人也跟著過來。
俞慎微將收繡品的事說來,“我認識一個熟人有這個門路,讓我幫忙跑腿,我就想到了嬸子們。”對於背後的事,她半真半假摻和著說,事以密成,不透露具體之人之地。
她又道:“嬸子們若是信得過我,有好的繡品可以送過來,我替嬸子們拿去賣,價錢上自是不會讓嬸子們吃虧。若是讓嬸子們吃虧,我也不敢跑這一趟。”
俞慎微姐弟三人在村上住了幾年,她們可以說是看著姐弟三人長大的,什麼品性她們都清楚。
最初不過是給了她們姐弟一口吃的,之後幾年沒少得她們姐弟的回報。遠的不說,年前寫對聯的事,她們幾家也都沾了好處。
他們對俞慎微姐弟是信得過的。
王嬸的兒子跟著俞慎言念了兩年書,最是清楚,先開口道:“嬸子豈會信不過你,我將繡品都直接拿過來了。”說著就將幾樣東西攤在麵前讓俞慎微瞧。
另一個嬸子也附聲,她素來覺得姐弟三人是好孩子,被過繼給俞家,還惋惜了一陣子。
隨後各家便將繡品拿過來,俞慎微一一過眼,覺得沒問題便收了,大大小小共收了七十一件。俞慎言將各家的東西都記錄下來描述清楚,以便後麵給她們繡品錢。
七十多件肯定是少的,俞慎微想到了隔壁村子的林嬸,她和桂嬸一樣也是替人跑腿代賣繡品,她手裡定有些。從之前桂嬸的話中聽得出來,林嬸從裡麵也撈了好處。
人最怕是有把柄落在彆人手中,如此便會被對方牽著走。
當天俞慎微姐弟倆借宿在王嬸家,第二天就去隔壁村子找林嬸。
林嬸心虛,也不想這件事被兜出來,以後錢掙不到不說,在村子上也被人指著罵抬不起頭,被迫就範幫俞慎微。俞慎微也沒有揭林嬸的底,按照她平常收的價給。因為有葛氏出麵,這個村的人也都信得過,也應下來事後給錢。
俞慎微帶著一百三十四件繡品在午後進城,繡品大多數是像荷包、帕子、枕套、腰帶、抹額之類的小件,少部分是屏風、掛軸、披巾這種稍大件。
到了縣城,俞綸夫婦也剛到,兩邊合在一起,大大小小三百多件,好幾箱子。
俞慎微去昌隆布莊找施長生,也見到了昌隆布莊的王掌櫃。
王掌櫃做了多年的掌櫃,雖然鋪子內不經營繡品,於刺繡一道並不是不通。但從其對刺繡針法的評價,俞慎微也看出來,王掌櫃懂是懂點,但是懂得不多,隻知曉常見絲繡、棉繡,和平針、回針、雙針針法,評價這些頭頭是道,對於其他繡法針法之類則深沉又含糊道:“其他也還說得過去。”
俞慎微笑著道:“王掌櫃果然是懂行的,慧眼如炬,什麼都逃不過您的眼。這兩幅掛軸用的還是您店裡的綢麵,繡娘用桑蠶絲線繡製,繡麵平整,色彩和諧明豔大氣,針線細密,不留任何針跡,就是寧州府繡房的繡娘也不過如此繡技。”
王掌櫃靠近掛畫仔細瞧,沒有說話,看得出是認可這個說法。
俞慎微又道:“還有這幅雙麵繡桌屏,正反繡麵排針精巧整齊勻密,色澤秀雅,圖樣精美,最是得閨中女子偏愛。”
俞慎微又介紹了其他幾樣,見王掌櫃這會兒沒有說話,一臉沉思,她笑道:“王掌櫃是懂行識貨的,看得出這些不是那邊小件能比的。價格上王掌櫃給得也太低了,怎麼也得往上加點吧?”
王掌櫃瞅著這邊的七八樣繡品,想找個借口壓著價,但著實挑不出什麼毛病。城中有兩家繡鋪,他去看過,這種繡品簡單地裝裱後價格就能翻好幾倍,利潤大為可觀。若是運到北麵,價格隻會更高。
俞慎微瞧王掌櫃猶豫,知道有戲,略略施壓道:“這些繡品都是繡娘們一針一線熬紅眼繡出來,就指望能夠換點辛苦錢補貼家用。她們平常賣到繡鋪裡也不是這個價,王掌櫃給這個價……我都沒法替她們做主賣了。”
盧氏也在旁邊幫腔抬價。
王掌櫃撚著山羊胡子琢磨幾息鬆了口,“這幾樣再加一成價,不能再多了。”
原本的價格其實已經略高張家繡鋪,額外的加價,純純都是利潤。她也不貪多,誇了兩句王掌櫃,又道:“回去後我定要和繡娘們說,王掌櫃仁厚大方,以後刺繡的料子定要來昌隆布莊買才行。”
高家村和隔壁村的嬸子們拿到的繡品錢,比張家繡鋪給的還高一些,紛紛對俞慎微道:“以後若是還有這事,一定要和嬸子們說。”
“一定,嬸子們這麼信得過我,若還有這樣的好事,我定然想著嬸子們的。”
桂嬸鄰居回家時,故意從桂嬸家門前經過,見到桂嬸坐在堂屋門前,和同伴高聲說:“人家暖丫頭就是實誠可靠,不僅給錢快,給得比那張家繡鋪還多。還是找暖丫頭跑腿代賣靠譜,不誆人。”
桂嬸聞言氣得手抖,針紮到手指,疼得縮了下。
鄰居見此偷笑了下,心中暢快,神氣地走過去。
俞慎微離開石頭鄉前,給了葛氏和林嬸一筆錢。葛氏樂嗬著對全家說:“暖丫頭人是厚道的。”林嬸本來因為被俞慎微威脅心中全是不滿,現在想著這丫頭既沒有捅她的底,又平白無故拿了錢,心裡舒服多了。
幾日後俞慎微又收了一批繡品,葛氏和林嬸也都再次幫了忙。
兩次賺了將近十兩銀子。
這十兩銀子算及時雨,俞紋的聘禮有了,還剩能下一些,等到秋日裁縫鋪還能再賺一些,俞慎言院試也拿得出來銀子。而且這還有半年,興許還有什麼賺快錢的機會,都說不準。
家中暫時吃喝不愁,以前都是粗茶淡飯,現在每頓也能吃上米菜。
俞慎思嚷著要吃茄乾燒肉,不逢年過節,莊稼人哪有吃肉的,但是盧氏見一大家子一樁接一樁活忙著大半個月,大人便罷了,幾個孩子都瘦了一圈,現在終於手裡寬鬆,到集市上割了二斤半肥半瘦豬肉。用熬出來的豬油燒茄乾又放了油渣和瘦肉,香氣滿村子都能聞到。
有人嗅著味兒探頭進來問:“他嬸子,今天燒肉吃呢?”
盧氏笑著說:“小的饞了,燒一回給他解解饞。”
這一燒肉不得了,滿村的人都知道他們家現在日子過好了,俞紋上個月剛定下親,今日裡都吃上肉了。私下裡議論,“大綸家自從過繼幾個孩子過來,日子過得熱火朝天。”
“可不是,我聽媒人說大紋準備去時家過大禮,這可不少錢。”
原本村上瞧不上他們家的,出門遇到也都熱情地笑著打招呼。
三月中進城時,俞慎微做了一盒點心,讓弟弟帶去。
施長生吃到俞慎微親手做的糕點,笑得眼睛快眯成一條縫,“比在牛山時吃到的更好吃。”
俞慎思打趣道:“肯定沒有,那會兒你餓得沒力氣,吃什麼都是珍饈美味,這輩子估計再吃什麼都不會比那時糕點美味。”
施長生拍著他頭道:“你怎麼還較真了。”將一塊糕點塞到他嘴裡。
兩人打鬨過後,俞慎言道:“上次的事,多謝你,我大姐讓我把這個給你。”從懷中掏出一個小袋子。
施長生以為是什麼好東西,忙伸手接過去,用手一捏是銀子,又塞回俞慎言懷中。
“嫌少?”
“姐姐給我這個做什麼?我若為了這個就不告訴姐姐這事了。”
“這本就是你該得的,你在縣城裡,一飯一縷都要用錢。”俞慎言將錢袋遞過去,施長生又推回去。“我吃住穿都用不到錢,姐姐於我有救命之恩,我已經將姐姐當成親人,親人間還要如此生分嗎?”他捏著糕點道,“姐姐不是給我做了糕點嗎?這才是親人間感謝的方式。”
俞慎言沒有勉強,將錢袋收了回來,說道:“大姐也說了,若是你不願意收,就將這錢幫你存著,過幾年你娶媳婦,給你添置東西用。”
施長生指著錢袋狂點頭,“存著存著。”
兩兄弟被他神情動作逗笑。
四月初,俞紋正式去時家下聘,按著禮單一樣不少。時父笑得合不攏嘴,喝了點酒,拉著俞紋絮絮叨叨說個不停,都是誇他這個未來女婿好。趁著兩家都在媒人也在,就商量著請期迎親之事。
俞綸道自家有孩子秋日裡要考院試,怎麼也得孩子院試後。
時父這才知曉原來未來女婿家裡還有個讀書這麼好的侄子,院試考過就是秀才了。家裡有個秀才,那可不得了,以後日子那肯定不用愁。忙說道:“孩子考秀才要緊,成親晚幾個月不打緊。等孩子考完了,再定日子。”
田家少閒月,五月人倍忙。
俞家人口少,田地不多,俞慎微姐弟三人過繼過來,還沒有分得地。農忙時節,家中比不得村上人家忙得吃不上飯。
往年農忙,盧氏娘家的兄弟會過來幫忙,今年俞綸身體好些,家中多了三個人,沒再麻煩盧家的兩位舅哥。
六月入伏,蘇夫子的私塾放了一個月的消暑假。俞慎言在放假前一天去了蘇夫子處。
蘇夫子指點完俞慎言的文章後道:“老夫這段時間要去排雲山避暑,身邊缺個伺候筆墨之人,你若是願意,隨老夫同往。”
蘇夫子身邊從來都沒有伺候筆墨的小童,哪裡需要這樣的人,不過是找個由頭給俞慎言一個機會。
俞慎言自是明白蘇夫子的用心,施禮回道:“伺候夫子筆墨是學生本分,豈有不願道理。學生謝夫子厚愛。”
“嗯,那就後日過來吧!”
俞慎思趴在窗口,手中拿著一張從幾本書下抽出的紙條。紙上寫著“偷窺者乃”四個字,後麵緊跟著畫了一隻大王八。還故意將王八的兩隻眼睛畫得很大很突出。
俞慎思:“……”
這是故意來罵自己呢?
他取過筆,用舌頭舔了下筆尖,在最前麵添了一個“罵”字,還用上前世標點符號,紙條變成“罵偷窺者,乃王八”。然後滿意地放下筆,將紙折好又放回去,故意放得與之前不同,讓對方察覺紙張被動過。
做好一切,恰巧蘇夫子喊他過去。
整套的《論語集注》他已經研讀透,《論語》更是倒背如流。他也察覺蘇夫子考問的題目逐次加深,好似在不斷地挖掘他的潛力,想看看他學習的極限在哪裡。
這一次他沒有遮掩,答得勉強,蘇夫子也並未露出不滿意,隻道了句:“尚可!”便再無他話。
蘇夫子對俞慎言一向耐心,言辭溫和,一轉到他這兒就一臉嚴肅,語氣也冷幾分,讓他摸不透。
說蘇夫子不喜歡他吧,這幾個月每次過來蘇夫子也都給他解答疑惑,用心考察他學問。說蘇夫子喜歡他吧,都幾個月,也沒鬆口說收自己這個學生,哪有考察學生要這麼久的。以蘇夫子的見識,幾次也能斷定一個孩子能不能收為學生。
這次離開,蘇夫子沒再借他書。幾個月來俞慎言斷斷續續買了好幾本書,足夠他看一段時間。
回家路上他讓俞慎言借這次陪蘇先生避暑,順便套套蘇夫子的話,願不願意收他這個學生。若是蘇先生真的不喜歡他,或覺得他不夠格,他就要開始另找夫子了,不能這麼一直拖下去。
俞慎言點頭,並寬慰他:“依大哥對蘇夫子的了解,他必然是對你滿意的,隻是蘇夫子有學生要參加院試,暫時顧不過來,沒有鬆口罷了。”
若是這樣,俞慎思就放心了。
這幾個月,從蘇夫子給俞慎言講解文章,給他解惑,他看得出蘇夫子學識淵博,滿腹才學。高家、鐘家、宗家,三家都是臨水縣大戶,又是讀書為官人家,他們皆將子弟送到蘇夫子私塾,其才學毋庸置疑。
鐘熠和宗家長孫,十幾歲便考中秀才,如今在府學求學,更證明蘇夫子的學識和教學水平。
能拜在蘇夫子門下,自然是最理想的結果。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寧州府院試時間定在九月十五,八月裡俞家就忙了起來。
找廩生作保,找童生結保,還要請鄰居擔保,夫子出麵確認,等等。俞慎思第一次直觀感受到古代科舉的不容易。
請彆人做保,自不是白請,要花錢;買卷子也要花錢。難怪都說窮書生。全家存了大半年的錢,因為俞慎言這次院試,花去接近一半,這還沒算上去府城考試吃住行。
八月底,俞慎言進城,一來是準備托人幫忙在寧州城先租個住的地兒,這種事若是晚了,隻能住在距離考場較遠的地方,影響考試。二來是幫大姐將這段時間的繡品拿去換錢。
從繡鋪出來遇到了鐘熠。
鐘熠從蘇夫子那邊過來,手中拿著一卷書。見到俞慎言便笑著走上前打招呼。“我聽聞你與小晰今年參加院試,提前在考場附近為你們定了家客棧,正想讓小晰告訴你,竟比他先遇到你。”
俞慎言知曉鐘熠對大姐情義,也明白大姐心中放不下鐘熠。他們兩人當年的點點滴滴,他是見證者,知曉他們的感情厚。隻是如今身份換了,婚約成廢紙,而高明進的事,讓大姐顧慮許多,在彼此的關係中一直向後退縮。
大姐不想牽扯,他尊重大姐。
鐘熠瞧出他的心思,在俞慎言開口拒絕前,先打消他念頭,微笑著道:“我身為師兄,為兩位師弟做這點事是應該的,你若是推辭了,夫子和其他的師兄弟要認為我不念同窗之誼了。況夫子也叮囑,讓我在府城照拂你和小晰,夫子的話我不敢不聽,就這麼定了。”
鐘熠以同窗的身份,又把蘇夫子擺出來,話說到這份上,俞慎言不好再拒絕。
“多謝鐘兄。”俞慎言拱手一禮。
鐘熠按下他的手道:“聽夫子說,你文章進益甚大,許久沒與你聊文章學問,我們到茶樓聊會兒吧!”不等俞慎言答應就拉著他朝街上茶樓走。
茶樓這個時辰客人不多,俞慎言與鐘熠在臨街的窗邊坐下。二人全程都在說讀書院試之事,鐘熠向俞慎言傳授了一些經驗,儼然是同窗之間學問交流,氣氛輕鬆。
午後,俞慎言不便多逗留,起身準備告辭。窗外街道上一人衝這邊揮手喚道:“熠哥、小昭。”緊跟著穿過街道跑進茶樓裡。
少年麵色微紅,氣喘籲籲,像是剛跑了一大段路。幾大步衝到茶桌邊,拎起茶壺倒了杯茶水猛灌下去,大喘了兩口,滿臉燦爛笑容,“好久沒見你們,可想你們了。”撲上去分彆抱了把俞慎言和鐘熠才坐下來。
“怎麼累成這樣,做賊了?”鐘熠玩笑。
該少年是宗家二房的長子宗承良,曾跟蘇夫子讀過幾年書,因“不服管教”被蘇夫子送還宗家。用蘇夫子的話評價——聰慧有餘,頑劣亦有餘。
他不服管教倒不是惹是生非、頂撞尊長,而是不思讀書,鬼點子多,常常攪擾同窗讀書,屢教不改。聽聞這一點與其父年少時一模一樣。如今其弟亦是貪玩,但是服管教,比他好上許多。
宗承良歎道:“被小妹追的。”
“你又怎麼惹令妹了?”
“就是調侃兩句,玩笑話,她就惱了,讓身邊的婢女追出府來。”宗承良搖頭歎氣,“這脾氣,我真愁她以後怎麼嫁得出去。”
鐘熠冷笑,“難怪令妹命人追你打,不冤枉,哪有做兄長這般說自己妹妹的?”
宗承良嘿嘿笑道:“你們又不是旁人,再者說,我不說你們不也知道她脾氣。也就暖妹妹好脾氣,能和她玩一塊兒去,自暖妹妹去鄉裡,她就隻能和自家姐妹玩兒。”提到俞慎微,他目光掃了眼左右二人,詢問俞慎言,“暖妹妹近來可好?”
“大姐很好,也常提起雲姐姐,煩請宗兄代為問好。”
“一定。”宗承良爽快道,又轉目看向鐘熠。
他知曉鐘熠與俞慎微的婚事,也知曉年初俞慎微過繼給俞家,當年的婚約也便作廢。如今見鐘熠聽到暖妹妹的名字,眉間泛上一絲憂愁,猜想應該是家中父母有微詞。
他笑著道:“難得我們三個碰到一起,城南的菊花開了,明日我們一起去賞菊如何?”
俞慎言如今沒那等閒心,借口要院試婉拒,宗承良就硬拉著鐘熠陪他一起。
之後,俞慎言才聽聞,去城南賞菊的遠不止他們二人,宗承良不僅拉上自家的兄弟姐妹,還讓他們請了各自的朋友一起,男男女女十幾人,分坐兩席。全程有意撮合自己的妹妹和鐘熠。
俞慎言沒敢將這件事告訴自己大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