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市區後,兩個人真的照著梁願醒的安排,先去買了份燜麵打包,拎著去了火鍋店。
幸而時間把握得比較精準,火鍋店是九點半結束營業,他們八點四十多到,然後梁願醒在點菜環節卡殼了。
段青深看了眼手機時間,又看了眼對麵擰著眉毛半晌沒動的梁願醒,問:“遇上不認識的字了?”
梁願醒看過來。不得不說,這位段老板的嘴真的是隨著關係愈發熟絡而日漸歹毒。
“開個玩笑,你看半天了,糾結什麼呢。”段青深點完了羊肉串,放下手機,“點多少了?”
“不是,”梁願醒手指在點菜的平板上猶豫不定,“有兩個酸奶做的甜品我都想吃。”
“那就都點。”
“會吃不完。”梁願醒為難。
“我也長嘴了。”段青深說。
“……”
路過的服務員噗呲一聲笑了。
羊肉串的外賣是服務員拿過來的,還問他們需不需要讓後廚熱一下,梁願醒隔著袋子摸了下,說不用,這樣正好。
飯後梁願醒還是希望a一下錢,但段青深表明了他包吃住。
晚上回酒店後,梁願醒在醫生指導下嚼了六片健胃消食片,又因為吃太撐被要求不準洗澡,隻能傻坐在那兒。
“玩會兒手機。”段青深掀開電腦,跟他說,“轉移一下注意力。”
“轉移不了,存在感太強了,像懷了三隻剛吃完海豹的北極熊。”
“……”段青深無奈,他連上手機的熱點,打開郵箱,“我再一會兒沒看住你,你能把店裡老板和服務員一起涮鍋裡吃了。”
“回複了嗎?”梁願醒問。
“回了。”
“怎麼說?”
地理雜誌的這位編輯叫江意,曾經負責段青深的稿件。
《看見·地理》雜誌每個季節做一次特彆刊,三年前的秋季做了西北特彆刊,用段青深拍的一張大漠落日作為封麵。
那是照片《去西北》的登刊時間,真正拍攝的時間還要再往前推個一年。
三年江意負責與段青深溝通照片版權使用事宜的時候,段青深已經被他父親收走了所有設備器材叫他好好讀書,一個醫學生沒有任何反抗能力。而她當時能做的也隻有在郵件裡告訴段青深,你的作品很棒。
梁願醒放下抱枕走過去,段青深點開郵件。
江意回複:
好久沒聯絡了,得知你繼續拍照,很為你開心。
我們最近正苦惱收不到好稿子,你最近在拍些什麼,可以發幾張作品過來嗎?
“哦——!!”梁願醒很驚喜,“她們收不到好稿子!”
段青深失笑:“你這幸災樂禍的。”
話雖如此,但段青深也明白這是機會。他調整呼吸,想了想,說:“我們得拍點照片去了。”
“我們明天就去!”梁願醒被成功轉移注意力。
“醒醒。”他抬頭,看向旁邊兩眼發光的助理,“明天開始工作了。”
“嗯。”醒醒點頭。
“明天繼續往西走,到阿拉善右旗,儘量在十月過完之前進沙漠,再晚就拍不到銀河了。”
“好!”
梁願醒是個緣分入睡的人,他從來不勉強自己,這也是當初選擇在酒吧唱歌,而不是到機構裡教小孩兒彈琴的主要原因。
酒吧的作息可太棒了,下午五點才開始打掃衛生。梁願醒有一陣子睡醒睜眼看時間,下午六點四十。
次日早,梁願醒睜眼看時間,也是六點四十。
他有點不能接受。
但他的老板已經穿戴整齊了。
“這麼早?”段青深震驚。
“就……”梁願醒呆呆地坐起來,“就醒了。早上好。”
“早上好……嗎?”段青深問。
“一般好。”
段青深起床後動靜很小,此時坐在酒店書桌那兒看電腦。這是個雙床標間,梁願醒看看旁邊的空床,又看看段青深:“你在乾嘛?”
“看看最近雜誌的電子刊。”
“哦。”
“你去洗漱,我們吃點東西然後出發了。”
“哦。”
直到已經吃完早餐返回酒店停車場,梁願醒才遲緩如瀝青滴漏實驗般反應過來——
“那根本不是小籠包,那是小尺寸的包子,是沒有脆底的生煎!”
段青深正在收拾後備箱,問:“你說什……哦,你說早餐。”
挑早餐店的時候其實兩個人有點糾結要不要吃當地的早餐,嘗試肯定是想嘗試一下,然而看見一家門頭寫著“小籠包粢飯團豆漿”的店,還是決定走進去回味一下家鄉的味道。原本定好的吃小飯館取消了,當務之急是去拍作品。
“它怎麼能叫‘小籠包’呢!?”梁願醒開始理解意大利人了,差點五根手指掐一塊兒,“他們對小籠包做了什麼!?”
段青深關上後備箱,把他頭盔遞給他,笑了笑,說:“你說的那種小籠包是灌湯的小籠包,山東的小籠包也是這樣的。”
戴上頭盔繼續出發。
時間是七點二十分,段青深計劃今天到阿拉善右旗,全程500多公裡,7小時,看見能拍的地方就停下來。
自打進到內蒙古之後,梁願醒都在穿段青深的衣服,他自己帶的那些實在無法抵擋祖國西北的氣溫和大風。
想起前些日子從浙江小鎮的民宿去往山東路上時,自己還跟段青深大言不慚說什麼“你要是沒碰上我可怎麼辦”,遂歎了口氣。如今眼下是“我要是沒碰上他可怎麼辦”。
“醒醒。”對講耳機裡段青深的聲音響起來,“右邊是賀蘭山。”
g307公路是一條全長1300多公裡的國道,梁願醒在後麵跟車。
出發時天是晴的,沒成想隻開了20分鐘,烏雲直接落在賀蘭山上。
“賀蘭山臉都黑了。”梁願醒如實相告。
“下來拍幾張?”段青深問。
這段國道兩邊沒有護欄,下來是荒漠。可以在碎石的間隙中看見土地的底色是枯黃的,地麵立著數不清的電線杆。
國道地上的車道線已經斑駁,路邊敗色的廣告牌下邊長了一排行將斷氣的雜草。再向遠看,土地有一種視覺上的“硬”,在陰天下泛著灰,沉默地托舉著倚靠它生存的一切。
“有駱駝!”梁願醒驚喜。
車停在國道側麵的野路,梁願醒摘下頭盔,甩了甩腦袋,看著段青深支三腳架。
段青深抬頭看過去:“原住民。”
阿拉善盟沙漠裡有很多野駱駝,單峰的雙峰的,有時候會一起過馬路。梁願醒抱著頭盔:“它們在嚼什麼?”
“吃草。”
“小草抗住了沙漠,沒抗住駱駝。”
“……”段青深把相機遞給他,“你往賀蘭山那邊拍幾張,用不同的快門時間都看一下效果,我找一下機位。”
“好。”
梁願醒拿過相機,走去車邊,把頭盔丟進後座。他低頭把相機打開,腕帶纏好,衝鋒衣在風裡哧啦哧啦作響,吵得很。
“誒怎麼黑屏了。”梁願醒趕緊調設置,“進光的問題嗎?”
“你把鏡頭蓋摘下來。”旁邊段青深看著他,“給相機一點上班的儀式感。”
“。”梁願醒無語。
不過確實,自從昨天在酒店房間收到編輯江意的郵件之後,這趟旅途的性質已經變了。所以大家總說千萬不要把興趣變成工作啊,那樣你下班了都不知道能乾嘛了啊……是有一定道理的。
段青深大約看穿了他在想什麼,笑了笑:“小梁助理,先用手裡這個拍,拍完之後去找個焦段360的鏡頭換上,我爬車頂去看看。”
小梁助理點點頭表示明白。
梁願醒重新去拍賀蘭山,天氣越來越差,風大,烏雲漸低,都不是好兆頭——但給了畫麵很強的壓迫感。
很多拍大山的攝影作品都帶有壓迫感,有大自然傾軋過來的窒息感,也無聲俯視眾生的肅穆。但此時遙遠的賀蘭山不是那樣,它太遠了,可能需要1200定才能看出它是一座石頭山,這樣遠的距離屬實不太“壓迫”。
它看起來,像在鎮守它腳下的土地。
梁願醒按段青深的意思切換快門時間去拍了幾張,他手被風刮得生疼,拍攝效果還不錯。拍完抬頭,段青深已經爬到吉普車頂,在上邊支起三腳架。
“拍好了。”梁願醒抬頭,準備把相機遞給他時——
“等一下!”梁願醒又連著相機收回手,“有鳥!”
段青深蹲在車頂邊緣,跟著他一起抬頭,說……
“人家是鷹。”
梁願醒沒管,舉著個35的鏡頭哢哢哢一頓加特林式連拍。鷹展著雙翼滑翔著,觀察著土地上有什麼能吃的——在人看來,這裡太荒涼,植被稀疏,缺少水源,空氣乾燥。
但鷹不這麼認為。這裡沒有鋼筋水泥的高樓和柏油馬路,也沒有紛亂的燈光。這裡有吃有喝,天空大地暢所欲為。
縱使環境已經太亂,梁願醒的鏡頭還在追它,鷹忽然俯衝,電線杆和廣告牌全部入畫,梁願醒還在拍。
導致段青深蹲在車頂朝他笑著:“這麼愛打鳥,你該買尼康啊。”
“人家是鷹。”梁願醒說。
鷹飛遠了,拍不到了。
段青深伸手:“給我看看。”
梁願醒遞過去,“徠卡,感動常在!”
“嗯,佳能,喜歡您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