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 9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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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當天,兩個人都起晚了。

昨夜散步一直散到海邊,坐在長椅促膝長談直到月亮都打了哈欠。

聊天就那麼隨心所欲地聊。梁願醒說在酒吧唱歌的時候的事兒,忙起來會幫調酒師洗杯子,順道在吧台聽八卦。

酒吧的吧台是個很有意思的地方,酒保和顧客會在某個契合的時間點裡不自覺地開始演戲,像是美國西部公路旁,厭世的酒保眼神麻木又疲憊,顧客一遍又一遍地換著不同角度傾訴著同一件事。

客人們傾訴的話題也與時俱進,最近已經鮮少有人問酒保“什麼是愛情”了,最近大家在問酒保“什麼是人生”。

酒保會冷漠地說:這是另外的價錢。

有時候客人真的喝多了,非要付錢聽聽那人生的意義,酒保也會從容掏出平板電腦,打開某哲學教授的付費網課。

昨晚聊得段青深覺得像喝醉了。

他不喝酒的,但他覺得那大概就是一種醉意。輕飄飄的,沒有壓力,什麼都可以聊,而且是被允許的。

“幾樓?”梁願醒摁了兩下電梯上行鍵,然後又摁了一下。

“呃……”段青深慌亂地掏出手機,看聊天記錄,“4樓。”

“走樓梯。”梁願醒不由分說握住他手腕。

也是昨晚,梁願醒知道了他究竟在猶疑不定些什麼——明明都辭職了,最難做的抉擇已經做了,他卻還踟躕不前,邁一步思前想後。

“這個廳?”梁願醒問。

“整一層都是。”段青深捏著手機,他在找上禮金的那個台子。

“那兒吧!”梁願醒看見了。

酒店整個4樓都是大紅色的布景,導致同樣鋪著紅桌布的禮金台有點融入背景了。二人跑近了才發現是女方親友的禮金台,對方笑著指著對麵:“男方親友在那兒。”

二人攜手衝進大廳裡的時候,司儀差那麼一點點習慣性脫口而出讓我們歡迎這對新人。

還好,司儀及時刹住了。

段青深四下看了一圈,廳內比較暗,燈光聚集在舞台。他其實是有些慌的,很多人在看他……他們。段青深不喜歡這種感覺,非常、非常不喜歡。

不過場麵並非他想象的那樣,大家隻看了那麼一眼而已,發現並不是新郎新娘,大家就轉回頭繼續和彆人聊天。

“這邊!!”何文冰發現了他們,站起來跟他們招手。

廳裡的桌擺放密集,因為中間置放了個漂亮的新娘花廳,占掉了部分空間。很多桌的座椅都是椅背抵著椅背,需要請彆人起來讓一下。

段青深在前,一直牽著梁願醒,因為不巧,他們那桌是整個廳最昏暗的地方。

期間段青深回頭兩次,叮囑他小心腳上的傷口。

“你倆等上熱菜了再來唄。”何文冰打趣他們。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梁願醒往前挪了挪椅子,“昨晚睡太晚了。”

這桌都是高中同學,段青深依次介紹了下,大家互相打招呼。何文冰今天是伴郎之一,他扶了扶西裝胸口彆著的花,問:“我吃完飯就得趕車走了,你們呢?”

段青深扭頭和梁願醒對視了一眼,這一對視搞得何文冰哭笑不得,又問:“還要對暗號??”

不是對暗號,根本沒什麼暗號,他們也不明白這時候為什麼要對視。段青深咳嗽了下,說:“不是,沒有,我們…我們也差不多,吃完飯,在市裡買點東西就走了。”

“你們去哪兒啊?”曾經的班長李誌涵問。他剛問出口,驟然,大廳裡響起音樂,大約是婚慶公司的人第一下沒設置好音量,連經常在婚禮現場工作的服務生都嚇了一跳。

“哎喲我草!”何文冰一激靈,連忙撫著自己胸口,“沒事沒事。”

何文冰安慰完自己,轉頭看向大家,這兒沒燈,光線幽幽的。他右邊是段青深,段青深的右邊是梁願醒。

所幸婚慶的人很快把音量擰小,梁願醒這才慢慢鬆開段青深的手腕——剛剛段青深大約是打算掏手機還是什麼,左手垂了下來,被陡然一驚的梁願醒直接攥住。

應該給他捏得挺疼的,梁願醒這人勁挺足,尤其手勁,學琴的時候老師就誇過他,重音給得真到位。

“……”他看向段青深,“疼嗎哥?”

“一般疼。”段青深說,“確實該等到上熱菜了再來的。”

梁願醒笑了兩聲,繼續彎腰去夠腳踝。隨後反被段青深又握住手,他厲聲道:“彆撓。”

“我癢。”

“我知道,長傷口就是癢,忍忍。”

“不是,我被蚊子咬了。”

音樂雖然被擰小了,但還是需要湊近了說話才能聽清。所以在何文冰的視角裡……嚇人不就嚇那麼一下子嗎,怎麼兩個腦袋還挨著。

段青深用不太信任的眼神看著他。

梁願醒說:“是真被咬了,我也很納悶,他們山東蚊子不怕冷嗎?這個天還出來咬人。”

追光燈打到廳門那兒,服務生拉開大門,薑妤穿一身漂亮的婚紗走進來。大家熱烈地鼓掌歡呼,司儀讀著一串接一串不重樣的讚美之詞。

“哎哎。”何文冰拍拍段青深,“哄好了沒?新人進場了,分個眼神給咱曾哥唄?”

薑妤拎著裙子走上舞台後,追光燈又來到門口,接下來是新郎進場。

昨晚段青深告訴他,曾曉陽是他高中時代最好的朋友。他父母離婚是因為父親出軌。那時候他跟著母親回到山東外公外婆家裡,那個階段他母親的狀況很差,連帶著他也終日消沉。

曾曉陽這個人比較外向爽朗,把他帶進了他們這群兄弟堆裡,也就是今天坐在同一桌的這幾個人。

昨晚他說到這裡的時候,梁願醒並不意外。或許是因為他覺得段青深身上本就該有些故事感,也可能是白天那句“那我們挺像的”,總之梁願醒難得安靜地聽一個人說話。

直到段青深反過來問他,那你呢?

那張長椅就在沙灘公園外邊不遠,夜風裡有鹹鹹的味道。

梁願醒告訴他,自己的母親是鋼琴演奏家,父親送她去參演的路上下雨了,一輛大貨車超載,打滑刹不住車,朝他們撞過去,父母雙亡。那時候梁願醒很小,還沒記事。

小時候梁願醒的姨媽抱著“我一定要替姐姐養好這個孩子”的信念,照著梁願醒母親的喜好和誌向來培養他。

昨晚在海邊那個長椅上,他跟段青深說,所以妹妹不學鋼琴就不學了,但自己一定要學,倒不是姨媽在逼迫,而是從小聽了太多這樣的話。

——你一定要像你媽媽一樣。

——你遺傳了你媽媽優秀的演奏基因。

不僅在家裡。母親曾經的校友、老師,還有她曾經樂團的樂手同事都願意為自己指點甚至免費上課。

家裡親朋好友都是掏心掏肺地對他好,這點他自己明白。姨媽姨夫風雨無阻地送他去上課,舅舅一家照顧雖不多,但隔三差五給他打錢。

梁願醒說到這兒的時候,幾乎是說半句就歎一聲氣。

“所以你去酒吧唱歌,其實家裡是很不滿的。”段青深說。

“非常不滿。”梁願醒耷拉著腦袋說,“因為……因為當時剛畢業,很迷茫,就想先在酒吧打個工嘛,但家裡直接炸鍋了,他們很難過地對我說:‘你去那種地方唱歌,讓你媽媽怎麼想。’”

“我……”梁願醒又歎氣,接著說,“我頂嘴了,朝他們喊:‘她到底給你們誰托夢了,為什麼這麼多年有事不直接來找我!’”

梁願醒不知道這樣是好還是不好,但無論如何他還是走到了這裡。

段青深回答不了他,關於這樣好不好的問題。

梁願醒說完後,他們坐在那兒,吹著鹹濕味道的夜風,沉默了一段時間。

“所以你也是被推著走的。”良久的沉默後,段青深這麼說。

“是的吧。”梁願醒回答。

然後他眯著眼問:“這地方的風從來都這麼大嗎?”

段青深回憶了下:“是的。”

婚宴廳裡的燈光終於亮起來,接著新郎新娘的父母上台感謝賓客。同時,服務員來上涼菜了。

“來來來倒酒!!”李誌涵吆喝,“今天老曾大喜啊大喜!沒有人能在我眼皮子底下直著從這個廳兒裡直著出去!”

“這話說的。”汪暉笑道,“班長像是要把咱們一桌都掰彎。”

“去!”李誌涵白了他一眼,問梁願醒,“小梁能喝不?”

小梁咻咻地搖頭:“我還是不喝了,不能酒駕,不好意思啊李哥。”

小梁還小,但旁邊這位年長呀。

年長的這位試圖避一避:“我今天還得開車。”

“開什麼車!”

“他真不成。”何文冰開口幫他說話了,然而他沒說什麼今天他有事啊之類的為他開脫。

何文冰說:“他辭職了。”

霎時間餐桌靜了一下。

除開何文冰和梁願醒,以及辭職的這位本人,其他人都很明顯愣了下。有人以上揚尾調說了句“我草?”接著,李誌涵小心翼翼問:“那你爸不得把你腿打……等下,所以你現在是…跑路了?”

“算是吧。”段青深點頭。

“你打算往哪兒跑啊?”李誌涵問。

段青深笑了下,抬手拍了下梁願醒的肩,說:“看醒醒帶我往哪兒跑了。”

“我們……”醒醒想了下,“我們先往遠了跑。”

“是得跑遠點兒!”李誌涵讚同,認真地看著梁願醒,“他爸那人……我說話一直不好聽啊,他爸真的那個控製欲太過了有點兒。”

段青深笑笑:“沒什麼不好聽的,是事實。”

這點,昨晚在海邊,段青深也說了。當時梁願醒問得很直白:“你為什麼有勇氣辭職,卻沒有勇氣繼續往前走?”

段青深回答:“我父親總會給我留一個‘掉頭緩衝區’”。”

“我做錯一件事之後他不會立刻懲罰我,而是給我點時間讓我去認錯,隻要在這個時間段裡回頭,我就還是安全的,他會既往不咎。這次……可能也一樣,他沒有立刻發作,而是等我自己反省然後回頭。”

梁願醒感覺莫名其妙,說:“不是的深哥,辭職可能在傳統觀念裡並不一定是好事,但也未必是絕對的壞事。”

“醒醒?”段青深又叫了他一遍。

他適才回過神:“啊?”

“你往我這兒……”話沒說完,段青深見服務員已經端著咕嚕嚕的小砂鍋伸過來了,廳內擁擠,音樂不停。

他想提醒梁願醒,給人家讓點位置上菜,但梁願醒一直在走神。

於是他隻能握住梁願醒的椅子腿,把他連人帶椅子拽來自己身邊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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