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廝方塊臉,行軍作戰還如往常一樣,人不夠狠,口號來湊。
裂帛一響,整件上衣碎如雪花紛揚,雙膀上的宣言赫然在目——
生不怕京兆尹,死不畏閻王爺。
原是故人之姿,宋若昭純靠刺青認出眼前人:“方塊臉挺大眾,刺青倒是,過目不忘。”
想不到這刺青能得貴人青睞,方塊臉恨不得要將兩條手臂親出花兒來。
因為前日去算命,大師預言貴人已出現,勿動乾戈,要棄暗投明,便可逢凶化吉。
問大師貴人是誰?
大師本想說“貴人名下有隻奇鳥”。
但是大師口渴了,舔舔乾燥的嘴唇,吐出三個字:貴人鳥。
方塊臉不解:“難道咱們的貴人是一隻鳥?”
圓臉反駁:“如果咱們的貴人真是隻鳥,那大師為何不直接說‘貴鳥’?”
方塊臉頓悟:“貴人是宋若昭!她的鳥不就是貴人鳥麼!”
果然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
於是,宋若昭就看到了這一幕:方塊哥攜眾弟兄行三拜九叩之禮,不求威震一方,隻求得到庇佑。
鴇母:?
一張比餅大的圓臉湊過來,硬生生擋住了宋若昭所有的視線:“那條蛇皮腰帶你還記得嗎?這就拿來孝敬祖宗您嘞!”
宋若昭受寵若驚:“這不是你的傳家寶嗎?”
“那不然怎麼說您是祖宗咧!”
滿臉都是“認祖歸宗”的驕傲。
宋若昭:“”
這輩分怕是折壽吧?感覺他們下一秒就要大吹嗩呐,轟轟烈烈抬她入祖墳了!
眼前場景,打架到一半,對手成了自己人?
宋若昭不禁要問:“那這架,咱還打嗎?”
“打——必須得打!”
方塊哥正氣淩然:“弟兄們,平日這老鴇怎麼克扣我們,今日一一討回來!”
“慢著,我還有問題要問她——”
接過蛇皮腰帶,那條腰帶柔軟地繞在宋若昭指間,像一條蜿蜒而上的細蛇,冰冷地纏上鴇母的脖頸。
宋若昭每說一個字,力道就重了兩分:“拐來的蜜柳娘子,現下何處?”
即使已束手就擒,老鴇手上仍有退路,強讓自己鎮靜:“我一根柳葉子也沒有見過。”
方塊臉撓撓頭,眸中一亮:“是蕭鶩,我想我知道貴人要尋的娘子在何處了!”
老鴇氣憤至極,早知他帶一群弟兄苦苦哀求來尋點差事時,她就不該伸出援手!壞了自己的事倒可恕,要是壞了上頭的事,隻怕今晚人頭就交代在此處了。
偌大的平康坊,各落宅院尋歡作樂聲越發高漲,似要蓋過這鬼祟腐朽的黑暗。
淺春娘子坐於妝奩前,覆額黃,點妝靨,鏡中照出身後人吃茶時的九分淡然,她癡然一笑:“你胸有成竹,看來蕭鶩是逃不過今晚了。”
那身月白色的衣袍,在柔和的燭光下,襯得那張臉龐熠如美玉,出口的話卻是冰涼:“蕭鶩仗著其姊是太子妃,又得太子器重,欺男霸女,該、死。”
“那鹹安公主呢,隻能是一個無辜的犧牲品嗎?”
“她?”男子眉眼溢出陰鷙,前世那段痛苦的記憶像是影子一般甩不掉,勢必要雪去這般恥辱,“享受著宦官的伺候,卻又侮辱暴虐,就讓她淪於風塵,碾碎她那分文不值的傲骨!”
知他過往,便能體諒他的心狠。淺春娘子憐惜至極,緩緩起身從他背後緊擁入懷,朱唇輕點,仿佛要用自己的柔軟為他塑一身鎧甲。
門外,宋若昭路過,那扇門半掩,房內的溫香軟玉,若隱若現。
她發誓,她不是好奇貓,隻是屋內男人,分外眼熟。
想起他臨走前,隻是說出來隨意隨意。
呔!這也過分隨意了吧。
“老大,就是前方那間廂房了。”
沒錯,老鴇的記憶便是這扇門了,宋若昭吩咐說:“你在外麵等著,我去將人帶出來。”
那廝掄起胳膊,展示自己:“那位娘子氣性大得很,我好保護你!”
宋若昭沒好氣道:“我需要你保護的話有何顏麵當你老大?
他後知後覺,不太聰明地撓撓頭:“好像是這麼個理。”
“我找到人,那老鴇就物儘其用了,你提了她去給官差。”
那方塊哥得了任務,像千裡馬遇到伯樂一般,滿臉壯誌淩雲地奔走了。
門上掛鎖了?幸而剛才有準備,往老鴇身上搜來了鑰匙。
一推,推不動?
門在裡麵被人拴著?
宋若昭要被裡麵的人氣笑,還得仰仗這隻摸魚兒。
那隻饞蝦直言不該貪嘴蜘蛛兄送的蟲子,此刻硬著頭皮,屏住吸氣,蝦肚迅速見瘦,勉強苗條地卡在門縫裡,鬆氣,收氣
仿佛看到了那半死不活的進度條,宋若昭忍不住要抽它一把勁,終於看不見蝦尾了,終於看見那張可憐兮兮的臉蛋了。
她仍舊持著僅有的傲骨:“我乃鹹安公主,我阿爺知道,必會誅你”
“哎呀呀,誅我十族是吧!”反正已經被誅了千百遍了,宋若昭留有後手,那就是這輩子絕不留後!
鹹安公主一臉吃驚:“你怎麼知道是十族?”
宋若昭為她解開繩索,“你阿爺吃喝拉撒睡我什麼不知道?吃東西要吃雙數,吃茶要泡兩盞,睡覺要睡對稱,恨不得屎都要同時拉出兩條來!”
“”
公主眸中熱淚,確認過眼神,是來救她的人。
總歸是個性子急的:“誅不成你的,誅那老鴇的總成!”
宋若昭趕忙穩住,“這一衝出去,天下人都知道,你是從狼窩裡被救出來的!”
女孩家清譽最重要,更何況是金枝玉葉,她縮回腦袋:“不衝出去,那我們怎麼逃?”
“飛天。”
鹹安公主:“?”
宋若昭吹起哨響,那隻叼毛撲著一身豐滿鮮紅的鳥羽,撞了窗欞一臉:抱歉,差點沒刹住。
轉而抬眸,看見兩個大活人虎視眈眈,鳥眼當即一瞪,立馬警告:昭昭,不能超載!
“”
門外,蕭鶩幻想著美人與春宵,一身的酒氣促使他更加放浪,看見說好的門鎖已被打開,他心花怒放:“蜜柳娘子,可是等不及了?”
大腳踹門,又小心關好門。緊接著一眼鎖定床上美人,美人害羞,已經躲進被子裡啦!
雖然醉了酒,可他動作倒快,三兩下身上衣服已落了一地,赤條條往床上鑽去
“啪——”
門被人撞開,驚天動地的一響。
一乾軍隊,身後並著一些吃瓜看客。
頭領宣出魚符:“右衛大將軍俱文珍在此,蕭鶩誘奸鹹安公主,又將其賣入妓院,犯下滔天罪行,罪不容恕!”
在場看客,畢竟南曲精萃,不缺乏皇親貴族,聽得天家公主涉入狼窩,好不唏噓。
遮羞的被子被人扯開,露出那條赤裸裸的蕭鶩,因為懼怕,四肢早已抖成了篩子。
他垂涎鹹安公主不假,可老鴇隻是允他生米變熟飯,沒說會被捉啊!
不等他細想,床邊人掩麵哭泣,心裡想的公主竟然變成了玉麵郎君,粗著喉嚨罵道:“蕭鶩!我敬你和我一道鐘情斷袖,連日來與你同床共枕,不曾有二心。這會子哪裡扯來的公主!”
蕭鶩腦子一團霧:“不是,哪裡來的醃臢”
“怪我瞎了眼——”宋若昭連忙飆起高音,將他未完的話蓋住,“真不該信你這張爛了叮子的嘴!張嘴隻會騙人,不如給你堵了——”
一邊說,一麵氣憤不已,將原來堵鹹安的那塊破布順勢塞進蕭鶩嘴中——
一氣之下,他,玉麵郎君,羞愧難當,消失在人群中。
蕭鶩迷茫,眾人看他的目光,已經上了道有色眼鏡。
不行我一定要解釋清楚,我沒有斷袖之癖!
征服嘴中的那塊破布,不就一吐一呸的事麼!
蕭鶩心裡如此想著,口中如此動著,怎麼回事,舌頭有點辛辣——
好像沾著芥辣。
繼續動舌頭試試看,糟糕——
這團布,居然綿裡藏針!
裡外皆藏禍心!
原來,這團破布不怕你吐,就怕你不吐——
蕭鶩嘴角溢出鮮血:已老實,求放過。
暗中目睹這一切的俱思服,滿目驚恐如見厲鬼,渾身血液倒流,一股寒意直衝天靈蓋。
為什麼?前世不是這樣的!
明明這局一箭雙雕,既能讓蕭鶩坐罪落獄,也讓鹹安名聲有愧,羞憤自儘,為什麼遇到宋若昭,這一切都會被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