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跡罕至的窄巷,狹路相逢。
攔住宋若昭的,人模狗樣之徒,以宋紈、宋絝兩兄弟為首,身後的地痞惡棍,人頭擠擠,空拳赤膊,身上刺青,各有千秋。
有刺蟒蛇蟄伏、雀鳥盤旋等圖紋的,有刺“生當做人傑,死亦為鬼雄”、“十步殺一人,千裡不留行”等名句的。
更有挑戰權威者,兩條胳膊明晃晃刺著“生不怕京兆尹,死不畏閻王爺”。
陣仗很是龐大,剛才的惡嬸是他們首領的老媽,這是報仇來了。
且說那位惡嬸,配的是宋父的兄長宋庭聲,曾任秘書少監,因修編典史犯了錯被折貶,鬱鬱而終,留下一雙不成器的逆子給寡妻操勞。
大兒子宋紈二十有三,以偷摸嫖賭為營生,其妻裴氏苦不堪言。
小兒子宋絝,上無嚴父慈母教導,下無賢兄作榜樣,本就天資癡愚,又混在地痞堆裡學了些彪悍的傻氣。
“二妹子,長本事了啊!”
宋紈的諂笑,含著幾分成熟穩重的陰險,“剛才贏了不少錢吧,你傷了我娘,問診錢、抓藥錢、挨痛錢、臥床不起錢、命在旦夕錢,還有我倆兄弟心疼得慌錢,可得一一找你來算呢。”
“對,掏錢,如果不掏,廢你全家!”宋絝臉皮憨厚。
當哥的敲他腰杆,貼耳教誨:“喂,這次我們是來要賠償的,賠償懂嗎?不是來打劫,你要有點正氣!”
宋若昭皮笑肉不笑:“要是你老娘棺材本不夠,我考慮捐個金絲楠木,再一擲千金燒給她,叫黑白無常愛不釋手,閻王爺見了親自來迎進地府。”
宋絝愣住:“阿兄,她在罵什麼串串?”
“罵娘早死。”
“哦,弱智罵人我都聽不懂了,想來她真有一點進步。”
“”宋紈白了憨包弟弟一眼。
宋若昭笑眯眯:“乖弟弟,我超溫柔超文明從來不會罵人的,我、隻、罵、你。”
“說不罵人,可又要罵我?”宋絝腦裡一團漿糊。
這個弟弟實在丟臉,哥哥沒好氣道:“她罵你不是人。”
弟弟急了:“小弱智,快給我道歉!”
“我的道歉,要付錢才能聽哦。”
“”
早聽阿娘說她變得潑辣狡猾了,紈絝兄弟才多帶了些人馬,現在一看,果然不虛。
雖然他們人多,宋若昭也不怕,她還不是有幫手,大的小的都算。
她抬手示意:“藍色妖姬,給他們上點顏色!”
“小萌包,你撿的石子堪為神器,快用石頭換腦袋!”
敵人的眼神,突然又變回了看智障的感覺。
俱思服,丫的,你上啊—
有人欺負你媳婦看不見啊?
宋若昭回頭傻眼,人呢?
身後空無一人,倒是牆頭上,立著一隻在看熱鬨的鳥,形似雞,鳴如鳳,紅毛鮮怒,實在稀罕。
是那隻坑爹的司機——叼毛!
砰—
叼毛鳥爪一滑,灰瓦落地。
眾列地痞以為摔瓦為號,一聲“衝啊”,應聲而戰。
宋若昭真的會謝那隻叼毛。
地痞黑壓壓地一片衝來,周圍頓掀起陣陣狂風,看的人心驚肉跳,實則有勇無謀,宋若昭拾起牆角一根晾衣竿如飛龍揮去,疾若閃電間,已將那群撩倒一半。
幾個壯漢勇猛進攻,宋若昭當胸一腳,為首的猝然仰翻,同夥欲來相助,隨著一聲強勁的撞擊,那廝在空中花樣翻滾,眼睜睜看著自己恩寵多年的蛇皮腰帶落於敵軍,比餅還大的圓臉滿是悔恨:“造孽啊,我的傳家寶——”
試圖伸手挽回,另一端已被宋若昭那悍女牢牢纏在手裡,成了她如虎添翼的武器。
蛇皮腰帶於她手中輕盈、翻騰、回旋,所落之處,那些胸膛、臂膀等刺蟒、刺虎、刺豪言壯語的,皆受鞭撻,無一幸免。
大戰落幕,慘不忍睹。
打輸的,一陣陣哀嚎彌漫在上空,全身上下隻有嘴還硬著:“兄弟們,將這個智障千刀萬剮,至死方休——”
打贏的神氣十足:“叼毛,讓他們見識一下你的‘洪水猛獸’!”
那隻叼毛撲翅而起,鳥臀高翹,提氣一放,憋了許久的大珠小珠,亦如洪水猛獸,皆灌入這群醃臢潑才的嘴裡。
哀嚎聲更加悲慘了。
那位刺著“生不怕京兆尹,死不畏閻王爺”的漢子,揚起的麵龐極其方正,倒是個識時務的俊傑:“失敬失敬,敢問女豪傑師承何處?”
他們縱有十處傷,她也得有四處傷,總歸氣場不減。她昂首而立,有抵禦千軍萬馬的氣勢:“自立門派,爾等不服,千刀萬剮,至死方休。”
“服,服”聲音越來越弱,多留一秒唯恐性命不保,一窩蜂地消失在窄巷之中。
紈絝兩兄弟最先沒影!
那蛇皮腰帶的主人跑到一半,貓著膽子回來,顫抖的雙手撿走傳家寶,溜了。
她鄙視至極,後頭的聲音冷冷響起,“走了。”
宋若昭回頭看向俱思服:“請問你會什麼樂器?”
“慚愧,未曾學過。”
“謙虛,你剛才退堂鼓就打得挺好。”
“……”
她唉喲一聲,小柳腰閃了—
不論方才,還是現在,俱思服似乎都不願援助。
她罵道:“俱思服,不扶不是男人!”
巨大的殺傷力,讓他心中掙紮一瞬,這才彆過臉去,紳士地伸出手,清臒修長,骨節分明。
她搭上去,猶如玉竹所築,清涼微潤。
—
老宋家,嗷嗷聲掀翻了屋頂。
隔壁的以為他家燒火按豬呢。
是難兄難弟在給對方上金瘡藥。
“混賬小子,報仇不成,反倒一身傷,又被送兩張青黑烏紫的新皮囊。成日間的鬥毆爭霸,蛇尚且一年蛻一皮。你倆一月就蛻三層皮!”
宋老嬸一罵三歎,恨鐵不成鋼。
大兒子隻覺離奇:“宋弱智怎麼突然間腦子好使了?”
老母親複議:“豈止,簡直鬼附身。”
宋絝招賢納士:“阿兄,要不叫她加入咱們幫派,豈不多了一個打手。”
“你找打呢!”大哥抬掌,瞧見弟弟腦上方才為護自己而受的傷,心頭一軟,鬆下手掌,“以前咱誆她那麼多錢,她如今清醒了,你還上趕著把腦袋湊過去挨揍——”
“哦。可是阿兄,就算咱不把腦袋湊過去,人家的巴掌……也會湊上來……”
宋絝脖子一縮,人家是真的湊上門來了。
悄無聲息的,不知道俱思服什麼時候已站在了穿堂前,雖然清瘦單薄,卻不失矜傲風骨,淡藍色的袍角迎風飄逸,陰柔俊美,容色出塵,宛若山穀幽蘭間踏青采風的謫仙。
宋紈第一眼,迅速將家夥抄在手中。
宋絝第二眼,盯著他手中提的藥包,腦路清奇:“阿兄,咱抄家夥也不行了,這次他們要用毒。”
“……”
“剛才窄巷一戰多有得罪,宋二娘子托我送點跌打損傷藥,請嬸子海涵。”
俱思服將黃紙包的草藥放在桌上,不卑不亢,抬眸,清澈明朗。
宋老嬸又在狗眼看人低:“是藥三分毒,經你們手的藥,起碼要有七分毒。”
聽了媽媽的話,宋紈手中的家夥掄得更緊了。
宋絝倒是目光一亮:“阿娘,這藥我要,這可是……”
阿娘怒其不爭:“臉麵不要了,掉了不興撿起來的嗎!”
他小聲嘀咕:“這可是興德坊的千金堂,坐診的賈神醫是孫思邈的徒孫的徒孫,皇帝重金請他做禦奉,人家都不去呢。”
往常宋老嬸為了治腿部的沉屙宿疾,去拜訪賈神醫,掛著惡霸頭子老母的身份,神醫不肯掙這個錢。
想到這裡她氣不打一處來:“都說施救無類,無德醫師看人下菜碟,他的藥不要也罷!”
一邊罵罵咧咧,一邊顫巍站起,順手牽羊拎了藥去。
一堵粉牆漸行漸遠,兩個兒子的舌頭在打結。
大兒子:娘,你不是說有七分毒嗎?
小兒子:娘,臉麵呢,掉了自己不興撿起來的嗎!
屋頂上扒縫偷窺的宋若昭:粉嫩騷包,體格膘肥的,就這點骨氣?
俱思服轉身離開,知道身背的宋紈在用異樣的目光打量,便大方回頭,讓他打量個夠。
“我認出你是誰了!”
宋紈的笑聲嘲弄不堪,“宋弱智果然還是腦子不清楚,以為撿到了寶,誰知對方是個沒
這份無法言喻的恥辱,與生俱來。縱使如此,俱思服仍然沉著應戰:“既認識我,就知道我倚仗的是當今天子,我背靠的義父乃右衛大將軍,如果你仍舊嘲弄我——”
“我會讓你變成,連我也不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