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來時所攜帶的行李不算多,可這回去了,一車車的往回運,不過行李先行,人還留住一日歸去。
連著下了好幾日的雪,卻忽的戛然而止。
隻清早就起了濃濃的大霧,遮一切都是霧蒙蒙的。
窗上凝結的水珠密密麻麻的覆滿,就是厚厚的棉簾也有些潮濕。
秋月煮了藥端了進來,見沈全懿撩了袖子,正親自要收拾著地上的碳灰,旁邊兒的劉氏嚇得手足無措的,一時要幫忙卻被沈全懿用手擋開。
“姨娘先吃藥吧。”
沈全懿起身拍了拍手裡的灰,劉氏忙用帕子沾濕了熱水,遞給沈全懿擦手。
秋月小心翼翼的服侍沈全懿喝了藥,苦澀的藥味彌漫在口腔裡,帶著舌根兒也是苦的,秋月又親自捧過清茶來漱了口。
沈全懿撿起小玉盞上的蜜餞,往嘴裡丟進去幾顆。
這才堪堪將嘴裡的藥味掩住。
“這藥光是熬煮便聞著苦的厲害。”秋月小聲兒嘟囔著。
沈全懿抬了抬眉毛,不甚在意,隻是懶懶的說:“補藥不都是這味兒。”
秋月點點頭,前幾日沈全懿專請了大夫來,開了一些養生的補藥,想著連著生了不少病,是該好好養養。
沈全懿服了藥,秋月就捧著藥碗又出去了,可一旁的門邊兒侯著的劉氏鼻間嗅過那藥味,眼底閃過一絲異色,不覺抬頭去看塌上躺著的沈全懿,卻正好對上沈全懿的射過來的視線。
她瞬時感覺心底隱藏著的心思都被看穿了,下意識的俯身跪下,一動不動地伏在地麵上。
“嬤嬤,我知道你腦子活泛,可之前是念著你沒什麼壞心思,秋月又心中視你為半母,便不願意計較,可不代表我事事可以容忍。”
沈全懿的語氣平靜,輕掀起眼皮,冷冷的低睨一眼地上跪著劉氏,居高臨下的姿態,讓劉氏倍感壓力,心裡更是忐忑不安。
“人人都想要往上爬這沒錯,隻是你的手段不該使在秋月身上。”
話落,沈全懿已經從塌上下來,緩緩渡步行至劉氏身前,她彎下腰貼近地上跪著的人,劉氏顫顫巍巍的抬頭,看著那樣秀麗漂亮的眉眼竟然攀上了不少戾色,身上散發出來的肅殺之色,讓她為之一振。
“求主子饒命,奴才…實在沒辦法了。”
話畢,劉氏伏在地上用力的磕的頭,她活在張氏淫威下,每時每刻都戰戰兢兢的生怕一時就沒了命,所以她抓住一切可以擺脫張氏的機會。
“不要有下次。”
沈全懿冷眼瞧著劉氏,秋月平日做事是為小心。何況她之前在前院兒服侍的,那日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便是受儘了劉氏的攛掇。
這些日子,劉氏事時時示弱,又對著秋月表著一顆再柔軟不過的慈母心。
看著劉氏,秋月不知道酸了多少次鼻子,最後心甘情願的被當了槍使,隻怕也還心疼劉氏。
劉氏忍不住發抖,明明內室門窗緊閉,可是不知為何她仍覺著背後有陰風陣陣襲來,竟然是深入骨髓的寒意。
沈全懿抬手揉了揉眉心,嘴裡的話順勢而出:“我原來不知道,嬤嬤竟然還有本事,隻是聞著味兒,就斷出那藥來。”
屋裡氣氛徹底冷了下去,劉氏恨不得將地上開出一個縫兒,再把自己塞進那裡去。
沈全懿就這樣忽然的挑破那張窗戶紙,她聽著這些話就覺昏昏沉沉的,腦子一下子就如一團漿糊,模糊了眼睛和耳朵,令她看不清聽不見。
“嬤嬤身懷這樣的本事,卻困在此處,無處施展,豈不是屈才了?”
峰回路轉,劉氏眨了眨酸澀的眼睛,抬頭看沈全懿臉上已經帶上溫和的笑容了。
可她自來聰敏,不過瞬時就明白沈全懿話裡的意思,又垂下頭去:“奴才不懂主子的意思,奴才向來愚笨並不得人喜愛,隻怕是伺候不了主子,反而還要惹主子煩惱,奴才鬥膽求主子放奴才留在莊子上。”
劉氏有膽子拒絕,沈全懿卻扯著嘴角,眼波流轉間,暗色刹那湧現,立刻抓起桌上的茶盞朝劉氏擲了過去,躲閃不及,茶盞摔在身上,雖然怎麼不疼,可卻濕了大半兒衣襟。
劉氏心頭一跳,依舊不敢動彈,隻是藏在袖口中的手緊緊攥成拳頭。
“嬤嬤是聰敏人,若是我不曉得嬤嬤有這樣的本事就罷了,可我知道了你的本事,我怎麼能安心呢?”
沈全懿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語氣平緩又溫軟,可說出來的話,讓人似墜入了冰窖:“你人不願意留在我這兒,隻怕是也不能留在莊子上了。”
劉氏頭皮發麻,呼吸急促起來,就窒息一般,她真是未曾想過,竟有一刻如此悔恨自己有識香的本事。
她說不出話來,也不知道該如何說。
沈全懿也不開口。
這樣沉默許久,劉氏認命一般,咬牙忍著,磕了好幾個響頭:“奴才愚笨之姿,竟然能的主子青睞是奴才的福分,願用這苟延殘喘餘生伺候主子。”
劉氏是服軟兒了,沈全懿心裡知道不過是形勢所逼罷了,她稍微收斂了些神色,上前拍了拍劉氏的肩頭:“你如此,倒是讓我不忍心了,若跟著我,你的身契會跟著我到府裡,或有一日你能有自由身,那時總比你在這莊子上熬到死的強吧。”
劉氏猛的抬頭,眼底閃著細碎的光,沈全懿的話自然是說在她心坎兒上了,她不甘為奴,又或者說,沒人甘心為奴。
她就似終於鬆了一口氣,軟軟的癱倒在地上,急促的喘息著。
“若真有那一日,奴才來世做牛做馬也會報答主子的恩情。”
這話裡頭竟然聽著還有幾分真切,怪了啊。
沈全懿低頭看著劉氏眼底希翼的目光,嘴角緩緩地上揚著,勾出輕柔而迷人的笑容,那雙明亮的眼眸也彎成了月牙狀。
“嬤嬤實會說笑了,現下便是使儘了手段要為自己謀一條不為人奴才的路,卻又怎麼會甘心來世再為牛馬伺候我呢。”
劉氏張了張嘴,喉嚨裡仿佛被什麼東西堵住一般,竟然是說不出話來,沈全懿說的對,她不甘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