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秒,王雪嬌的想法是:“我是要死了吧……終於不用上班了……”
王雪嬌這短暫的一生,過得實在是豐富。
經濟不好,不是趕上裁員,就是趕上公司倒閉。
為了謀生,她實在是乾過太多的行業,什麼火乾什麼。
她最大的優點是學東西很快,又頗有韌性,把她逼急了,除了數學她都會。
總體而言,對她來說,找一份初級的工作還是很容易的。
有了工作煩工作,沒了工作找工作。
她的人生在“真煩,又得起床上班”和“完蛋,趕緊找個班上”之間來回切換。
在“不用上班”的想法消失之前,她忽然聽見一個陌生的聲音:
“都八點了,還不起來!牛奶還沒拿,第一天上班就想遲到啊!”
原來暴斃隻是一場夢,班還得上,信用卡還得還,王雪嬌無奈地暗自歎了一口氣。
記得上午還有一個會,是要推進什麼項目,跟幾個部門撕逼來著?
t做完了,昨天在家加班到淩晨兩點,發給老板,老板還沒有給反饋……哦,不是老板不給反饋,是她站起來想倒點水的時候,就覺得腦袋裡麵有一股熱流,然後全身就失去了力氣。
嗐,還以為腦溢血死了呢,大概是單純太困了。
王雪嬌習慣性的把手伸向枕邊摸手機,想看看經常半夜三點不睡覺的老板有沒有發來什麼修改意見,先罵幾聲老板提提神。
左摸右摸,什麼都沒有摸到。
這一瞬間,把睡意朦朧的王雪嬌給徹底嚇清醒了,哎嘛,我的身家性命都在裡麵呐!
她急忙睜開眼睛。
這一睜眼,又把她給嚇了一跳,周圍的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麼的陌生,她家天花板上的吊燈,是簡約式吸頂燈,就一個圓盤。
眼前的這個吊燈,花裡胡哨的墜著許多小玻璃球,一共有五個燈泡口,卻隻裝了一個燈泡。
正對著床的牆上歪七扭八地貼著聖鬥士星矢的貼畫,還有一張戴著大簷帽、蒙著麵,騎在黑馬上的動漫版男人的海報,海報已經有些年頭了,下麵印著一行字“zorro,1981”。
直到此時,王雪嬌才感覺到大段不屬於自己的記憶湧入腦中。
這不是她所在的世界,而是一本男頻群像小說,而且是反派團夥從老大,到老大的弟弟,到老大的女人,個個有情有義,著墨頗多,死了都讓人唏噓遺憾的那種。
書中時間是1991年,地址是漢東省綠藤市海城區……好家夥,這是要出大案的節奏啊。
身體的原主也叫王雪嬌,剛剛十八歲,中專畢業之後,媽媽鄭月珍把她安排到自己所在電子廠的保衛科,成了唯一的女科員。
主要工作是整理文件,記一下有無異常,安排一下值班之類的。
其實,一點事都沒有,除了安排值班名單的時候,要考慮一下誰想什麼時候值班之外。
大多數時候,都是“上班,泡杯茶,一疊報紙看一天,下班。”
電子廠此時的效益相當不錯,連家裡這套房子,都是電子廠分的。
這些年,電子廠的職工,不管是男還是女,隻要是已婚,最多三年,必然能分到一套房子。
可以說,這是本地很多人夢寐以求的單位。
但是,她上了幾天班,就覺得那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哭著鬨著說不想乾,說整天無所事事,完全不需要動腦子,廠裡很多同事都是沒什麼文化的人,每天午休的時候,已婚的女人紮堆聊怎麼對付婆婆,快退休的女人紮堆聊怎麼對付兒媳,沒結婚的女人不是聊男人就是聊購物、最新款式的衣服。
好歹她也是中專生,分數線比高中還高呢,再在這種地方待下去,整個人就廢了,她不要過這種一眼就能看到頭的人生。
鄭月珍快被她氣死了,問她這麼好的工作不想乾,是不是想上天?
原主從小看金庸、古龍、三俠五義,滿腦子都是行俠仗義當大俠,小時候的夢想就是當軍人當警察,而且堅持鍛煉,跑長跑,練力量,還跟樓下的武術教練學功夫。
本來想著進保衛科是退而求其次,沒想到保衛科居然不是威風凜凜的震懾壞人,而是在辦公室裡無所事事混日子。
眼看著以前六點起來跑步的女兒,頹到每天都會遲到,整天沒精打采。
鄭月珍有些心疼女兒,便想辦法把她從工廠保衛科,調去了派出所。
本來派出所不要女警,最近也不是新人報道的時候。
但是最近有兄弟單位連連出事,一個是市局領導晚上親自打電話報警說被搶劫,結果當天晚上值班的四個人湊了一桌打撲克,接電話的人跟局長大人說:“這麼晚了我們也看不見人啊,明天你再來吧。”
另一個是對來報案自行車被偷的暗訪領導態度極其惡劣,極其不耐煩,不僅推諉,還把領導當犯人審,甚至說出“丟自行車不是很正常嗎,我的自行車也丟了啊”,最後要報警回執也沒有。
新上任的領導燒三把火的機會不就來了麼,她要求各個分局、派出所整頓形象、端正工作作風。
於是,王雪嬌家門口的天金街道派出所決定先搞形象——在報警窗口安排年輕漂亮的小姑娘接警。
就是這麼一個難得的機會,被王雪嬌的爸爸王建國抓住了,因為所長杜誌剛就住在這棟樓裡,每天早上兩人都在居民區裡的綠地打太極拳。
王雪嬌之後的人生在書裡有大約六百個字。
大意是她家裡煤氣泄露,造成全家中毒,王雪嬌在派出所值夜班躲過一劫,王建國死亡,鄭月珍變成植物人,王雪嬌需要大量的錢給母親吊著命。
有情有義的老大弟弟見她可憐,給她出了錢,也不要求她付出什麼。
是她自己拿了他一次又一次的錢,又被冷漠的正義團體刺激,從此黑化,一心一意跟著反派走,把所裡的開會內容都抖給了反派,最後為了老大弟弟擋槍而死。
其實,此時全書的內容剛到第二十章。
由於書中角色王雪嬌已死,再後麵的信息,她就獲取不到了。
王雪嬌:“……”
不是,男頻都這麼浪的嗎?
不管能不能接受,都得接受。
人麼,就是這樣,來都來了,又不甘心就此一抹脖子再離開,好歹爭取一下。
原主想當大俠,王雪嬌不想,不過戶籍警這工作也挺好的,她見過自家派出所的戶籍警,就是亂七八糟的狗血事情多,但不像緝毒警那樣時時走在刀尖上。
不知道這本書裡的原主是不是也有靈魂,如果她穿去了自己的世界……王雪嬌在心裡默默祝福她不用改t,在撕逼大會上能吵贏,不用接爛攤子,記得還信用卡。
王雪嬌一邊穿衣服,一邊打量自己住的房間。
朝北,十平方左右,就放了一張單人床、一張書桌、一把椅子和一個到胸口那麼高的五鬥櫃。
櫃上有一張全家福,背景是特彆特彆假的山水,應該是某個照相館裡的道具,一個女孩坐在一對夫妻的中間,笑得一臉燦爛。
全家福上還有一行字:王雪嬌十五歲生日紀念。
書桌上有一個小鬨鐘,上麵顯示著大大的——7:10
行……吧……七點十分,怎麼不算快八點呢。
王雪嬌去廁所洗漱乾淨,然後拎起裝著空玻璃奶瓶的小塑料籃子去小區裡的奶站拿新鮮牛奶。
走出樓道口,一陣呼嘯的寒風像一塊磚似的拍在她的臉上。
此時,王雪嬌無比懷念訂鮮奶可以直接送到家門口的二十一世紀,雖然門總是要出的,但是,能晚一會兒也是好的啊!
本小區始建於八十年代初,住戶是本市三家大單位的員工,都是福利分房來的。
同一單位的人在同一片區,王雪嬌遇上的鄰居,都是媽媽電子廠的同事,真正是看著她從小長大的。
“李奶奶好。”
“去拿牛奶啊。”
“哎。”
“馮叔叔好。”
“聽說你去派出所上班啦?”
“哎!”
“那可是吃皇糧的地方,踏踏實實乾。”
“哎。”
“王雪嬌啊,今天要上班了吧?”
“喬阿姨好。”
眼前這位四十多歲,頭發燙著小卷的女人是杜誌剛所長的妻子,喬姍,是王雪嬌媽媽鄭月珍的同事。
按照小說裡三姑六婆們嚼的舌根,說杜誌剛跟她結婚,就是因為喬姍是電子廠的人,結婚三年就有房,比派出所要排隊等個五六七八年要強多了。
其實兩口子感情極好,杜誌剛殉職的時候,喬姍哭暈了好幾次。
現在的喬姍滿臉笑容地看著王雪嬌:“你爸媽為你的工作操了好多心,這次,你可不能乾幾天就不想乾了。”
“嗯,我一定不會辜負喬阿姨的期望的!”王雪嬌嘻皮笑臉。
在奶站坐著一個年紀很大的老太太,是小區裡的五保戶,在許多年前,她就在這裡守奶站了。
王雪嬌叫了一聲“奶奶好”,將奶卡遞給她。
老太太用顫顫巍巍的手接過奶卡,用圓珠筆在今天的日期上斜斜畫了一道:“明天開始交下個月的奶費了。”
“哎!”
“跟你媽媽說,搞鐵皮的人下個月才回來,讓她拿膠帶纏一纏就好了。”
“哦……?”雖然不知道她在說什麼,反正先答應著總是沒錯的。
王雪嬌拎著鮮奶回家,把奶站老太太的話跟媽媽說了,然後問:“什麼東西拿膠帶纏啊?”
鄭月珍一邊拿碗盛稀飯,一邊漫不經心地回答:“馬上要降溫了,要用煤爐,有一節煙囪裂了個縫,我今天找個寬膠帶去。”
在這個沒有集中供暖的地區,冬天最低能到零下十幾度,很多人家都會在家裡燒煤爐,在保暖的同時,還能順便把怎麼都乾不了的衣服烤乾。
煤爐、裂開的煙囪……王雪嬌腦中瞬間就跳出原主悲慘命運的開端:煤氣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