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瓦尼·朱斯蒂尼亞尼,是一個穿著全套覆板甲,身披白底紅十字罩衣的男子,他的裝扮不太像一個拉丁貴族,但也跟那些舉止粗魯,滿臉市儈的雇傭兵不同。
他的身量也稱不上雄偉,但隻是站在那兒,就給人一種如城牆般無法逾越之感。
“願主保佑您,偉大的巴塞琉斯。”
蓄著絡腮胡的男人微微躬身,在他身後,是一隊看起來頗為精銳的熱那亞士兵,其中多半是背著麵標誌性方形大盾的弩手,小半是輕甲步兵。
至於拉丁人標誌性的騎士,則一個沒有。
“願主保佑你,來自希俄斯的喬瓦尼將軍。”
希俄斯是愛琴海上的島嶼,曾經的帝國故土,現如今熱那亞人的殖民地。
熱那亞人跟奧斯曼人始終沒有撕破臉,商業城邦更看重利益,奧斯曼人給予了他們商業特許,使他們中許多人都已傾向於放棄君士坦丁堡。
威尼斯人估計也是處於同樣的狀態,曆史上,直至君士坦丁堡淪陷,他們派出的三艘載有援軍的槳帆船也沒能抵達。
商業共和國是寡頭政體,總督雖也是地位尊崇,但卻不及正經的君主,內部各方勢力牽扯,相互傾軋,那些不在君士坦丁堡有利益的,或是利益較小的人,是不可能答應主戰派的要求的。
喬瓦尼和他身邊這些熱那亞雇傭兵,顯然就是主戰派唯一所能做出的應對了。
“我願將利姆諾斯島贈予您,作為您的封地,以酬謝你對基督的虔誠,此戰若勝,我還願冊封你為雅典公爵,你所率兵士,也都能得到厚賞。”
洛薩如是說道。
利姆諾斯島東部,存在有大量火山灰土,很是肥沃,算是帝國手中,碩果僅存的糧倉沃土。
此外,島上還有幾處天然良港,威尼斯,熱那亞人皆對此地皆覬覦已久。
君士坦丁十一世此前也試圖以此島換取阿拉貢,威尼斯,熱那亞等邦的援手,但顯然這種盤算是落空了,不如作為封賞,給到熱那亞人手裡,換取他們傾力相助。
千年帝國業已遲暮,曆代先王賣國者太多了,已經把帝國遺產揮霍一空,輪到君士坦丁十一世時,就是想賣,也隻能對著空蕩蕩的帝國寶庫歎息了。
“謝陛下厚賜,您的慷慨,令日月失色。”
聽到這一承諾,表麵上僅是一傭兵頭子的喬瓦尼,臉上卻沒露出多少喜色。
此戰九死一生,他若真是為了封賞而來,該有多蠢,才在這種時候,跳上羅馬這艘破了一萬個窟窿,船艙都已沉入海麵之下,就剩一根桅杆還支楞著的破船了。
洛薩也知道這點封賞不算什麼,聊表心意罷了。
“請隨我來。”
洛薩引領熱那亞人們穿過城區,登上外城的狄奧多西牆上,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曾經號稱“永恒之城”的君士坦丁堡,雖曾被十字軍攻破,但依舊雄偉壯觀。
他指著此等雄城,對喬瓦尼說道:“狄奧多西牆雖久未修繕,但依舊堅固,城內現有居民五萬餘,存糧能維持一年的時間,如果不是那兩座堡壘的話,我有信心堅守此城到老死。”
他又伸手指向北方海峽兩岸,那裡有部分城區是熱那亞人的地盤,洛薩指的是,奧斯曼人在博斯布魯斯海峽兩岸修築的堡壘,宛如用手掐住了帝國的咽喉,阻斷了北抵黑海的運輸道路。
喬瓦尼皺眉道:“我聽說,奧斯曼人秘密鑄造了一種巨大無比的火炮,能輕鬆洞穿石堡。”
“烏爾班巨炮?”
烏爾班是匈牙利鑄炮師,原本為帝國服務,但君士坦丁十一世已窮困潦倒,沒辦法支持他鑄造重炮的研究,因此他便投靠了奧斯曼蘇丹,並得到了重用。
洛薩輕笑搖頭:“它破不開狄奧多西牆,你我腳下這麵城牆,在修建之初就曾嵌入多座法陣,再怎樣年久失修,也不是普通火炮所能洞穿的。”
昨日巨艦世界裡,在白水晶和魔石這類稀有礦物出產之前,火器也就打打輔助效果,定不了大局。
即便在原本曆史上,烏爾班巨炮也沒能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更何況,現在的君士坦丁十一世已經換成了他,要毀掉敵人的火炮陣地,一道吐息便可。
喬瓦尼見洛薩胸有成竹,也不爭辯,隻是盤算著說道:“雖然有內外兩道城牆,但我們人數太少,隻能駐守外牆,還要另留一支預備隊,海上方向,也需派人駐防。”
粗略一算,七千餘人,實在是捉襟見肘。
洛薩很老實地問道:“喬瓦尼將軍可還能寫信請來其餘援軍?”
喬瓦尼搖頭,他的到來,其實就是熱那亞共和國主戰派的妥協之舉,既不願同奧斯曼人徹底撕破臉,導致原本簽訂的商業特權被廢,也不願就此眼睜睜看著承載了他們諸多利益的君士坦丁堡,就此淪落於奧斯曼人之手。
彆看奧斯曼現在跟熱那亞人相處還算和睦,但誰都知曉奧斯曼國力雄厚,遠非半死不活的羅馬帝國可比擬的,在此等龐然大物身上能榨取的利益,必然也遠不及前者。
“我知曉了。”
洛薩笑了笑:“兵力之事,喬瓦尼將軍無需憂慮,教宗陛下已經許諾,隻要固守一段時間,歐洲援軍必然會源源不斷抵達君士坦丁堡。”
喬瓦尼心頭苦笑,如果不是他了解內情,恐怕也要被洛薩表現出的信心給唬到了。
“喬瓦尼將軍一路趕來,舟車勞頓,想必也是辛苦了,朕會吩咐宮人為諸位準備好營房,晚宴,美酒,以歡迎諸位值此危難之際,宛如大雪之中送來柴薪般的支援。”
喬瓦尼點了點頭,便退下了。
目送喬瓦尼離去,洛薩輕歎了一口氣。
他剛才很隱晦地探察過喬瓦尼的身份,其體內有著一股他熟悉的野性力量,應當是個混血狼族。
洛薩對黑暗生物倒也沒什麼偏見,隻是這種支援意味著援軍上不得台麵,肯定不是出於教會勢力的首肯,大概率是熱那亞內部勢力所為。
如果是教會派出的正經十字軍戰士,肯定是能用聖輝的。
回到寢宮,洛薩提筆準備寫信給醫院騎士團的大團長。
醫院騎士團跟帝國的關係並不融洽,羅德島也是帝國領土,被醫院騎士團攻占,騎士團此後以此地為依托,劫掠過往商隊,也包括帝國在內的“正教異端”。
但醫院騎士團強占羅德島已經是一百多年的事情了,人們的眼光總是該向前看的。
在生存麵前,沒什麼敵人是不能和解的。
“尊敬的醫院騎士團大團長,虔誠的基督守護者,聖荊棘冠等諸聖物的保護人,讓·邦帕爾·德·拉斯蒂克閣下,請允許我將羅德島的領土,正式贈予貴團,作為教會歸一之後,我對教宗陛下及貴團曾抗擊異教徒之舉的敬意”
首先,洛薩以帝國皇帝的名義,承認了醫院騎士團對羅德島的占據是合乎法理的,此前這種占據僅得到了教宗的承認。
其次便是重申了教會歸一(1439年,兄長約安尼斯皇帝,在佛羅倫薩大公會議上,同意東西教會合一,並且承認了教宗陛下的至高地位)後,教宗恩仁四世號召十字軍支援君士坦丁堡的聖諭。
醫院騎士團不是拉丁商人,能跟異教徒暗通款曲。
他們存在的意義,就是抗擊異教徒,這是他們的天職。
一旦背棄這種職責,不等敵人到來,他們內部就會四分五裂。
“請大團長深思,若君士坦丁堡陷落,東地中海還有誰能引以為貴團抵禦異教徒的臂助?難道是向埃及那些曾敗於貴團之手的薩拉森人搖尾乞憐的塞浦路斯?還是跟異教徒暗通款曲的商業城邦?”
洛薩開始陳述利害,唇亡齒寒的道理,隻要是智慧生命,就能懂得。
更何況,洛薩還送去了教宗陛下此前給他的親筆信,用以督促醫院騎士團出兵救援。
其餘基督君主,或許可以對經曆過阿維尼翁之囚後,威望大降的教宗陛下陽奉陰違,但醫院騎士團不行。
這種軍事修會的權力來源就是教宗,曆史上君士坦丁堡被奧斯曼攻占後,指責醫院騎士團的言論甚囂塵上。
如果不是後來醫院騎士團麵對奧斯曼人的入侵,打了一場漂亮的反擊戰,就算沒有外敵入侵,醫院騎士團也會逐步走向消亡。
最後,便是答應了一係列不平等條約,用以酬謝醫院騎士團的支援。
寫完這封信,洛薩鄭重地取下指環,蓋上了屬於自己的火漆紋章。
不出意外的話,等到奧斯曼人兵臨城下之時,唯一有可能到來的有分量的援軍,也就是這盤踞在愛琴海上的醫院騎士團了。
其餘的,無非也就是如喬瓦尼將軍這般,零星數百,甚至數十人。
一封信能否請來援軍他也沒把握。
但願醫院騎士團的人不會把事情做得太難看,起碼像熱那亞人一樣,派出一支由分團長率領的千人小隊。
剛寫完信,等待墨汁晾乾,還沒來得及派人送出,宦官便進到宮內,說道:“陛下,奧爾汗希望能得到您的召見。”
洛薩放下筆,沉聲道:“讓他進來吧。”
奧爾汗是奧斯曼的王子,馬哈木二世的叔叔,他在君士坦丁堡接受了全套的希臘式教育,但很可惜,這並不足以使他成為馬哈木二世的王位威脅者。
君士坦丁十一世曾借他的身份大做文章,試圖勒索奧斯曼人進貢年金,以換取他不送回奧爾汗與馬哈木爭位,馬哈木二世也同意了這一要求。
但很快就反悔。
實際上,奧爾汗根本沒資格跟馬哈木競爭,馬哈木答應君士坦丁十一世,不過是虛與委蛇,並以此為戰爭借口,說服諸大臣們對君士坦丁堡用兵。
“奧爾汗,你尋我有何事?”
奧爾汗沒有戴頭巾,除了信仰不同以外,幾乎已經看不出是個突厥人了,他神態恭敬,試探著道:“陛下,馬哈木以我為借口,對新羅馬動兵,若是把我交出去,或許能止乾戈?”
“你擔心我會把你送給你的侄子?”
洛薩沒有理會奧爾汗的試探,直言不諱道:“這些年來,暗地裡派人到君士坦丁堡,向你宣誓效忠的又有幾個人?你身邊的衛隊,迄今為止也就隻有區區百餘人吧?你覺得自己真有那個分量?”
奧爾汗輕出了一口氣:“陛下英明。”
“退下吧。”
洛薩語氣微頓,又補充道:“這段時間,你把你的人派去接受喬瓦尼將軍的訓練,他雖名聲不顯,但守城經驗十足,會教給他們一些新東西。”
“至於你,你也是奧斯曼奧盧家族的人,有馴龍師天賦,皇家禦苑裡的那頭利爪龍,你儘快把它馴服——若再不成功,就彆怪我殺了它犒勞軍士們吃肉了。”
奧爾汗苦笑著點頭:“是,陛下,我會儘可能去嘗試,隻是當初我的家族流亡來時,缺少了許多重要秘典。”
此人雖是突厥人,但對比某些公然宣稱,連突厥頭巾都比拉丁法冠強的希臘人,奧爾汗無疑才是跟他係在一根繩上的螞蚱。
以奧斯曼血腥的繼位傳統,連尚在繈褓的幼弟都能殺,何況一個血緣關係沒這麼親近的叔叔。
隻要君士坦丁堡告破,奧爾汗必死無疑!
洛薩皺起眉:“算了,今晚,我會去禦苑裡幫你看看。”
捕捉這頭利爪龍,也是當初君士坦丁十一世的嘗試,倒不是打算以此為戰力,而是向敵人彰顯奧爾汗也是奧斯曼奧盧家族的正統傳人,是想給馬哈木施壓的。
但既然逮都逮來了,幫奧爾汗馴服了它,也算是一個助力。
奧爾汗愣了下,有些不解。
“陛下,那畜生凶戾難馴,您去做什麼?”
馴龍可是奧斯曼奧盧家族的秘傳,先祖奧斯曼一世能從一群小部落裡脫穎而出,建起此等龐然國度,就靠這手馴龍之術,你巴列奧略家的皇帝,還能比我更懂馴龍?
“這你就彆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