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雲沐收拾掉了冬梅,要從新來的人裡再選拔出一個來,溫徐清點了點頭裡跪著的那個女使,“這是殿下特意點過的人。”
溫雲沐打量了一下,看上去二十多歲,神情孤傲,一看就不是做閨閣繡活的女使。
“你叫什麼名?”
“白虹。”
白虹貫日的白虹,一聽就是個乾大事的女中豪傑。
“那你進屋伺候吧,夏薇,帶人熟悉熟悉。”
“是,姑娘。”
溫雲沐有些奇怪,雖說人是葉垂雲安排的,但也不至於要安排這樣的人過來,畢竟這裡是內宅,犯不上喊打喊殺的。
“之前你不爭不搶,自然入不了母親的眼,現如今家裡風雲已動,眼看秋巡又至,我和父親不在家,你身邊沒幾個得力的人,我怕有些什麼事護不住你。”溫徐清和溫雲沐慢慢散步說話,“之前哥不知道你過的這麼苦,也是哥的過失,以後無論出什麼事,哥都會幫你兜底的。”
溫徐清收了腳步,之前他也想不明白自己的妹妹怎麼就突然性情大變,直到葉垂雲一句話點醒了他,“隻是忍無可忍罷了。”
忍無可忍。
溫徐清心中湧起一陣愧疚,父親久不在家,他這個做哥哥的又時常在軍營,內宅可謂是秦氏一手遮天,而他居然從未意識到他的妹妹有什麼不妥。
“哥,你放心吧,我這沒什麼事的,我大了,不會像以前一樣任人拿捏了。”溫雲沐收住腳,笑道:“倒是你過一兩年就要議親了,多擔心擔心自己吧,聽說離家那位嫂嫂也有位護短的哥哥呢!”
“我的事還輪不到你操心!對了,那個白虹會的事情很多,你有事隻管交代給她,她會把消息傳給我,緊急時刻若我不在,找殿下也可以。”
“曉得了。”
溫雲沐手裡握著個信封,猶豫著問了一句,“白虹,你聽命於我哥,還是唐王殿下?”
白虹筆直地站在書案前,揚聲道:“我本不是大公子麾下,而是唐王殿下的貼身護衛,殿下吩咐過既然進了溫府的門,自然是全心全意為姑娘和大公子辦事,姑娘儘管吩咐就是,姑娘若有不想兩位主人知道的事,我自會為姑娘保守秘密。”
“能替我給唐王殿下送封信嗎?彆讓我哥哥知道。”
“姑娘放心。”
畢竟是打探衛彥私情,此事實在不宜讓哥哥知道,而現在她信得過的外男又隻有尊貴的唐王殿下,讓一個未娶的皇子去秦樓楚館替一個未出閣的女子打探另外一個男子的風月喜好,著實有些難堪。
所以溫雲沐把信遞出去的時候還猶豫了一下,可白虹實在手快,還沒等溫雲沐眨下眼就拿信出門走了,溫雲沐輕輕推開窗子,就見月下一道人影旱地拔蔥,極快地翻牆而出,竟是連半個人都未驚動。
這,哪裡是一般人?
溫雲沐放下窗戶,心中一暖,上輩子看走眼了很多人很多事,也看漏看偏了許多,若當年是平常心,將唐王視若兄長,那又何至於與他老死不相往來。
解決了一樁大心事,溫雲沐今晚早早就躺在了床上,可惜一夜無好夢。
她又在夢中回到那個冰窖一般的柴房,夢到了盧家安的臉,便是睡夢中,溫雲沐也忍不住顫抖著,她怕盧家安,因為盧家安打她實在太痛了,他總是手邊有什麼就抄起什麼來打她,有時是藤條有時是木柴有時是細鐵棍,在旁人看不見的地方,傷口好了爛,爛了好。
她沒有反抗,因為她欠盧家安的,盧家抵不過溫府的勢力,為了娶她,盧家安的娘子投河自儘,因著這一點,盧家安長年折磨著她,要她還一條人命來。
曾幾何時,她也天真地以為是自己逼死了盧家安的娘子。
可他親腳踢她下城牆的時候,說:溫雲沐,你沒有欠過我,我的娘子是我親手推下河的。
溫雲沐尖叫著抱著被子醒過來,睡在小廳的夏薇聽到動靜急忙跑過來,伸手一摸摸到了溫雲沐滿頭滿臉的汗。
“姑娘這是怎麼了,我去打點熱水來。”
“彆去。”溫雲沐攥住她的腕子,將她拉著坐到身邊來,“夏薇。”溫雲沐抱住她,夏薇的身體柔軟而溫暖,是一條好端端的人命。
那一年冬天好冷,門外的雪積了門檻那麼厚,夏薇說:姑娘,不然我們寫信給侯爺想想辦法吧?
“父親遠在定州,收到信也一個冬天過去了,何況當年我灰頭土臉地嫁人,父親不知道有多痛心,我又有何臉麵再去同他哭訴,便是死了,我也不去找父親。”
“那讓婢子回去求求主母吧!”
“秦氏又怎麼會管你,她巴不得我們死在盧家。”
“難道姑娘要坐以待斃嗎?盧家侵吞了姑娘的陪嫁,甚至連一文錢都要搜走,姑娘得了如此冤屈,便是上衙門去鳴冤也比在這裡等死強啊!”
夏薇,她四個婢女中最沒有口才心機的,就連她當年都替她爭過。
“這件鬥篷是父親專門找了在宮裡尚衣局做過的媽媽們親手縫製的,你拿出去當了吧,買些炭回來。”
“可姑娘若是當了這一件,冬天就真沒辦法出門了。”
“那就不出去了吧,橫豎也出去不了。”
“姑娘!”
“去吧。”
溫雲沐伏在夏薇的肩頭,她是因為偷盜的罪名被打死的,偷盜的財物就是那件未曾出手的棉鬥篷。
“夏薇。”溫雲沐輕聲說,“過幾年我就放你出府,為你尋一門好親事,讓你好好過日子。”
“我才不要。”夏薇抱住溫雲沐,“我要和姑娘過一輩子。”
“真傻!”
“姑娘你到底做了什麼夢啊?”
“沒什麼,夢見被毒蛇咬死了,快睡吧,你就在我這睡,陪陪我。”
“那哪行,我把被褥搬進來,睡在姑娘床下,姑娘安心睡吧。”
“也好。”
書房裡,葉垂雲蹙著眉,帶著一言難儘的表情看完信,沉吟許久,問白虹:“溫家的宅子摸熟了嗎?”
“再給屬下兩天時間即可。殿下,溫大公子那邊需要我去盯著嗎?”
“不需要,從現在開始你也聽溫大公子調遣,除溫大公子、二姑娘之外的所有人,都安排我們的人一直監視著,但不要妄動。”
“是。”
“回去吧。”葉垂雲把信在蠟燭上燒掉了,“跟沐姐兒回話,事情我知道了,三日後散了學,找她聽濤閣說話。”
“是。”
白虹關上了門,屏風後轉出一個人來,溫徐清笑道:“我妹妹拜托你些什麼事,怎麼不讓我看看,放著我這個現成做哥哥的不用,反倒繞了個彎子找你這八竿子打不著的人。”
“怎麼就八竿子打不著了,沐姐兒當然也是我的妹妹,她跟我打聽衛彥來著。”葉垂雲坐在書案後托著腮,和溫徐清解釋著:“這個白虹是個得力的,現如今我們要做這樣的事,她這樣的人必不可少,我留她在溫府,也是給你的助力。”
“事情還沒辦成,你先摻和進我家內宅來了,我那繼母大概萬萬沒想到,這批人都是你的探子,之前是我忽略了沐姐兒,現在有你盯著,我能放心許多。”溫徐清扒拉了一下灰,也沒找出一塊完整的,嘟囔一句,“燒得可真徹底。”
“沐姐兒對我說了句話,令我很是思忖良多。”
“什麼話?”
“若溫家有一日會被當成逆賊討伐,傾巢之下安得完卵?”燭光下,葉垂雲的眼睛極亮,像刀鋒,“我們會找彆人的茬,彆人也一定會跟我們使絆子,太子被廢,皇後求了陛下讓他去苦寒邊境領軍,說是懲罰,可同去的都是軍中勇猛之士,建功立業不過是三四年之間的事,到時他在軍中有了威望,再動就難了。”
“沐姐兒這話說得倒是不錯,自打你進溫府的第一天,溫府的生殺榮辱已和你綁在了一起,這朝堂之上,你亡了,就是我們亡了,父親年後換防,也是這個考量,他得去看著太子。”
溫徐清在葉垂雲書案上擺著的那副殘局上落了一子,十年太子,輔政三年,黨羽不知道有多少,明麵的,暗地裡的,靠著皇後娘家那棵大樹,誰知道又會在老樹上生出什麼新枝杈來,若是一著不慎,真真就滿盤皆輸。
“沐姐兒說你五妹妹想嫁入衛國公府,衛國公府蛇鼠兩端,有我們的人進去,我想也不是個壞事。”
“殿下,雲秀究竟也是我的妹妹,你不能總逮著我們溫家薅啊——”
“可不是我去薅的,沐姐兒說,是你五妹妹來求的。”
“啊?你細細說來。”
“懶得說,回去問沐姐兒去。“
“沒天理啊,到底是我妹還是你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