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雲)不識佳人老,敢笑女丈夫。某,徽州人氏,自幼求學在外,武舉不第,文試得中。同科舉子各自赴任……啊!(做歎科)莫送,(做拱手科)休送!
“所以,這不似乎是一代人的故事?”編不出來故事,管殷隻能含羞帶愧的抄一抄先賢的作品。
前幾頁還是個孤女立誌報國,這幾頁又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回鄉做官。管殷看得有些雲裡霧裡——原身顯然沒有給孤女安排個夫君的意思。
“夫人?”管殷突然起了試探試探劉姣安的心思,蛛絲馬跡當中,她一直覺得劉姣安根本就知道原身是個女的這件事兒!
甚至……管殷不敢想太多,隻知道二人之間似乎總有距離。
劉姣安很聰明。
“有什麼事?”站在院子裡的三恒把劉姣安交了過來,後者甫一進門就把目光落在了管殷身上,“可是還有什麼不舒服麼?”
“夫人,我寫這些文字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我若是……”
劉姣安聽著前者的欲言又止,轉過身去示意三恒將門關上,未施粉黛倒顯天地靈秀,半點朱唇輕啟,如珠落玉盤:“你總該記得你自己的身份。”
“誰又願意把自家孩子送過來聽你講學?”
就在管殷幾乎要確認劉姣安知道原身是個女的,後者的話鋒一轉,繼續說道:“就算是那教坊裡麵講什麼賣藝不賣身,又真真是靠著一身本事掙錢……你課想過彆人怎麼想?”
刹那間,管殷想到了一個人,一句話——程衡。
程衡在橋上爆發的時候,幾乎周圍所有的遊客都聽見了那一句擴音出來的對話。
“你們不過是戲子。”
“真以為自己就算是什麼藝術家了?”
回憶起那時候,程衡自己真的不在乎麼?就像有人沉醉甜蜜的油菜花田,有人卻覺得黃花喪氣……
一畦香甜悠悠的鑽了來,管殷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象出來的,隻是抬頭去看的時候,劉姣安手裡捧著一盞茶。
“今日驚蟄,我便去摘了些,你先嘗嘗如何。”
“若是好,或許今年可以把價格買高一些……”
在劉姣安熱切的目光中,管殷接過了杯子,淺淺一口,唇齒留香。
“如何?”
管殷點著頭,把杯子放在了桌案靠近劉姣安的一側:“你也喝。”
嬌生慣養出來的大小姐,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選擇和一個教坊裡出來寫詞曲兒,劇本子的人生活,管殷還沒意識到自己的心已經開始被這裡的一草一木所牽動。
“可我這樣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劉姣安沒有回應管殷的話,隻是端起桌子上的茶杯,輕巧的啄了一口,點點頭:“嗯,年末的雨水不多不少,近來也是,茶香剛好。”
其實管殷喝不出來這麼細節的好壞,要她說,頂多是入口順了順氣,讓原本因為煩擾鬱結在胸的那口氣好像隨之咽到了肚子裡。
“全憑夫人做主。”
劉姣安真的很聰明。
如今窗外倒是下起了雨,管殷努力讓自己寫出來的字不顯得那麼笨拙,可是剛才對著前文的語調寫了一頁,就恍覺字歪歪扭扭忽大忽小。
前麵還是勉強的簪花小楷,到了後麵,說是行草也不為過——現代人的時間真的很短,速度似乎成了一切最前提。
於是很少有機會耐下心來做一件事。
就像一群學生們在那一刻看見高鐵、自行車、高樓大廈、墨瓦白牆相遇,向管殷問出來的那樣:並不割裂的衝撞,在人心裡卻很難融合在一起。
“嗯,你要好好休息。”
劉姣安說著,提步向外走,就要走到門口的時候,管殷眼看著前者的步伐頓了頓,自己也終於忍不住開口:“夫人,我似乎忘了很多事,你願意和我講講麼?”
“好。”
有了劉姣安的這一聲承諾,管殷卻沒有如自己意料一般鬆下一口氣。目光又落回到麵前的紙上,管殷依舊在犯難。
“哎,少寫那些鬼神之說,本來穿越就已經太不正常……”管殷還是害怕自己的身份會被發現,哪怕這樣或許能夠解決大部分的麻煩。
私心裡,管殷知道《竇娥冤》講什麼天降異象,六月飛雪,實在是太過於虛無縹緲。
在這個時代,能把兩個女孩子逼得這樣不清不楚的生活在山腳下,這背後的冤屈和失望,恐怕不會比竇娥更小。
管殷還是希望人間的繩之以法,還是希望人間的善良戰勝邪惡……
揉了揉發酸的手腕,管殷的目光又回到那個杯子上。徽州離著江西很近,這裡見到些景德鎮的瓷器不為過,更何況劉姣安又是大戶人家的小姐?
隻是還來得及收拾這些細軟,又或者有家中親眷暗中接濟,可以看得出,劉姣安和劉家並非是徹徹底底的決裂——劉家,對於自己又何嘗不是一把高懸在頭頂的劍?
清亮的茶湯格外有些誘人,管殷又嘗了一口,蒸騰的茶香漫進鼻腔,睫毛墜上霧氣,朦朦朧朧的越過屋瓦,看見遠山。
山也有自己的蒸騰,巔峰的一端,早就入雲深處,看也不見。
“真美。”
管殷小時候就是在城市長大,又早早出離了家鄉,這樣如詩如畫的景色,甚至隻能從自己要講的課,和隔壁政治老師、地理老師的課件上窺見一二。
以至於這次帶著京城的學生來徽州遊學,管殷自己也沒有少過“驚歎”。
“要續上些水麼?”劉姣安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涼了便不那麼好入口了。”
仿佛剛才那一聲“好”並不是劉姣安答的。從屋外回來,劉姣安並沒有再提聊一聊過去這件事,隻是一如往常的陪著管殷。
“多謝,夫人辛苦了,不必勞煩。”
茶涼,入口才能讓自己清醒。管殷不敢沉淪在這樣的詩畫裡——屬於自己的現代又屬於哪裡的牽掛,如果沉淪,可能就再也回不去了。
落筆,是竇娥的哭訴,不是原身的意氣風發,也不是自己的通曉今古,管殷也覺得很彆扭。
沾墨,不敢寫自己的心事,不知道原身的情誼……管殷又不敢下筆了。
“你說過用筆墨不隻是文人,也是武將,筆下的字字句句,從來不是他們口中的淫詞豔曲。”
劉姣安似乎看出了管殷的猶豫,想起了自己剛才滿口的答應。
終於有一句話,是關於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