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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噬人宅(十四)(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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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當然不是。”李吉矢口否認,但頭卻低了下去,眼見的心虛。

海潮問:“你家主人不是從蜀中遷來這裡的嗎?怎麼又出來一個建業,難道他們還在建業住過?”

李吉支支吾吾,小心翼翼地問道:“這和捉鬼,有乾係麼?”

海潮板起臉來:“怎麼沒乾係?你怎麼知道這鬼不是從建業來的?不把事情弄清楚,我們怎麼下手?”

程瀚麟促狹地插嘴:“對了,這鬼和你義父這麼大仇,也不知道會不會連你一起恨上……”

李吉顯然沒想到這茬,登時嚇得臉都白了:“真……真的嗎?”

陸琬瓔看了程瀚麟一眼,有些許責怪之意:“程師兄……”

轉頭對李吉道:“彆怕,程師兄是說笑的。”

程瀚麟搔搔頭,赧然道:“是我不好。”

海潮:“程師兄雖然是嚇唬你的,但那鬼害死了你阿耶,你也想知道原因吧?”

李吉垂下頭,揪著衣擺,遲疑了半晌,終於還是說道:“阿耶平日下了值,喜歡喝口小酒,有一次喝多了,就提起了摔斷腿那件事。後來酒醒了我說起,他叮囑我把這些話爛在肚子裡,特彆不能在郎君和娘子跟前提建業的事。”

“建業怎麼了,”海潮道,“難不成你家郎君在那兒有仇人?”

李吉臉皺成了一團:“仙師彆再問奴了,奴真的隻聽阿耶提過這麼一嘴。”

梁夜問:“除了你之外,你義父平日和誰走得近?”

“府裡的下人全是本地的,阿耶又管得嚴,除了奴以外,沒什麼親近的。”

“府中沒有,府外如何?”梁夜敏銳地抓住了他的言外之意。

李吉有些忸怩,遲疑了一會兒才道:“每回鋪子裡來了新料子,阿耶都會挑幾端時新花巧的,悄悄叫奴送去眠雲閣,給個叫吳媚卿的女子……”

海潮不解:“她是李管事什麼人?”

李吉喉嚨裡像是卡了什麼東西,忽然咳嗽起來。

梁夜問:“眠雲閣在何處?”

李吉:“就在市坊北曲,人稱“小北裡(1)”的地方,門前有兩溜紅紗燈籠的三層樓閣就是了。”

梁夜問了一些店鋪的方位,然後吩咐他去買香燭紙錢、朱砂符紙若乾,末了指著近處一家食肆道:“東西買齊後,便在此處等我們。”

海潮從包袱裡拿出一塊約莫一兩重的蓮華形銀餅給他,李吉推辭:“用不了這麼多。”

“你再買些吃食,和那馬夫分一分,”海潮說,“餘下的自己留著。”

李吉還要推辭,梁夜道:“收下吧。”

他的聲音溫和,但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李吉不敢再推讓,千恩萬謝地收下了銀子。

李吉走後,幾人沿著坊中道路慢慢往裡走,日頭升高,道路兩旁的店肆陸續開張,吆喝叫賣聲此起彼伏,車馬行人也越來越多。

程翰麟問梁夜:“子明,我們去哪裡?”

梁夜思忖片刻,對陸琬瓔道:“有勞陸娘子去琴館,打聽一張名為‘漱玉’的琴,當是前朝名伎柳惜音的舊物。”

陸琬瓔道“好”,又鼓起勇氣問:“我可否順道去趟書肆,買幾卷醫書?”

梁夜:“當然可以。”

陸琬瓔道了謝,眉宇間難得流露出雀躍之色。

海潮:“我陪陸姊姊一起去。”

梁夜卻說:“陸娘子去打聽消息,人多反而不便。”

陸琬瓔也安撫她:“海潮放心,我會多加小心的。再說我也得儘快獨當一麵,不能事事都依賴海潮。”

海潮聽她這麼說,隻得作罷,但腮幫子卻鼓了起來。

程瀚麟捋起袖子躍躍欲試:“子明給我分派什麼差事?”

梁夜道:“你去趟眠雲閣,找那個叫做吳媚卿的女子打聽李管事和蘇家的事,看看她是否知道些什麼。”

他頓了頓:“記得換身衣裳。”

程瀚麟撓了撓臉頰,麵露難色:“這……我一個人去麼?”

不等梁夜說什麼,海潮自告奮勇:“我和你一起去。”

程瀚麟正要張口,忽然感到一道冷颼颼的目光向他射來,一個“好”字卡在喉嚨口。

梁夜道:“你不能去。”

海潮橫眉:“我為什麼不能去?”

“不便。”

程瀚麟也附和:“海潮妹妹,那地方你去不得。”

海潮看他這臊眉耷眼的狗腿模樣便氣不打一處來,本來去不去還在兩可之間,眼下卻是非去不可了。

“那是什麼金貴地方了,憑什麼你去得,我就去不得?”

程翰麟:“那不是好地方……”

海潮:“到底是什麼地方?”

程翰麟含糊道:“就是那種,呃,不正經的地方……”

“噢!”海潮恍然大悟,臉頰發起燙來。

她看了眼梁夜,見他一臉如釋重負的樣子,心裡又不爽利起來,他憑什麼管她去哪裡!

海潮當即抱著胳膊向程瀚麟道:“不就是妓館嗎?你能去我也能去,怕什麼!走走走,彆廢話了。”

程瀚麟巴巴地看向梁夜:“子明……你看這……”

梁夜:“好。”

海潮一時懷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我和你一起去。”梁夜說罷又轉向程瀚麟:“有勞玉書去蘇家的鋪子,裝成客人打探一下蘇家的生意。”

程瀚麟好像隻聽見了第一句,一臉受寵若驚,幾乎喜極而泣:“子,子明……你方才叫我……叫我表字嗎?這還是你第一次叫我表字……”

海潮見程瀚麟一臉迷迷瞪瞪的樣子,心知不好,一把拽住程瀚麟胳膊:“你和我一起上妓館。”

梁夜:“玉書意下如何?”

程瀚麟麵露難色:“這……”

海潮急了:“你怎麼什麼都要看他臉色?他是你阿耶麼?跟我去妓館!”

陸琬瓔輕輕牽了牽海潮的袖子,一張臉紅得好似煮熟的蝦子。

海潮道:“陸姊姊等等。”

又瞪向程瀚麟:“你說。”

程瀚麟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央告道:“海潮妹妹,還……還是聽子明安排吧……”

海潮氣得直跺腳:“程瀚麟!”

程瀚麟一臉歉疚:“對不起啊海潮妹妹,在下生性靦腆……”

海潮:“你哪裡靦腆!”

程瀚麟:“那個……家父管得嚴,去那種地方……讓家父知道了非打斷我的腿不可。”

海潮冷笑:“我看他比你阿耶管得還多。”

程瀚麟也不惱,好脾氣地笑笑,抬頭望了望天:“啊呀,時辰不早了,在下去忙了,海潮妹妹你們保重,失陪了。”

說完拱拱手,腳底抹油便要跑。

海潮沒好氣地將他喊住,把布囊中的錢分了,又約定好在左近的食肆回合,四人這才分開了。

待程、陸兩人走後,梁夜道:“我們也走吧。”

他仍舊平心靜氣,臉上沒什麼得意之色,但海潮隻覺他一身心眼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走出十來步,方才停住腳步,回過頭氣咻咻地衝著遠遠落在後頭的梁夜道:“眠雲閣在哪裡?”

梁夜:“先去買兩身衣裳。”

海潮低頭看了看青色的道服:“這衣裳有什麼不好?”

“道袍太惹眼,況且……”他臉上難得閃過一抹尷尬之色,“那種地方不接待女客。”

海潮瞟了他一眼,嘟囔道:“知道得還挺多,在京城肯定沒少去。”

梁夜嘴唇動了動,似乎想反駁,卻終究一句話也沒說。

海潮想起他已忘了那三年的事。

“還是想不起來?”

梁夜搖了搖頭,眼中又現出那個雨夜的茫然。

海潮有些泄氣:“算了。”

兩人一前一後往前走,見到臨街一家衣肆,便走了進去。

衣肆開間不大,進深卻不小,外頭堆滿了各色綾羅綢緞。裡麵掛著幾身裁好的男女衣裳。

店主人是個四十來歲的女子,高鼻深目,身形高壯,顯然有胡人血脈,見到兩人熱情招徠:“兩位是看料子,還是裁衣裳?”

海潮道:“看看衣裳。”

店主人:“是小郎君穿,還是小娘子穿?”

海潮道:“都要。”

店主人的笑容又綻開幾分:“小娘子喜歡什麼樣的衣裳?”

海潮環顧四周,隻覺眼睛都快叫那些綢緞閃花了,直截了當道:“去妓館,有什麼合適的衣裳?”

店主人愣了愣,隨即笑起來:“小娘子好爽利的性子。”

海潮這才反應過來,心說一般人大約是不會把去妓館掛在嘴上的,便描補道:“隻是去長長見識。”

店主人眨眨眼:“自然,自然。奴給小娘子找幾身合適的衣裳。”

說著折身挑簾,進了內室,不一會兒抱了一堆五顏六色的衣裳出來,總有四五身,鋪展在長案上滿滿當當。

店主人拿起一身暗竹葉紋的素白袍子,並一個黑襆頭:“小娘子將這一身穿上,活脫脫是個國子監的讀書郎。”

梁夜受杜刺史舉薦,去京城讀的就是國子監,海潮一聽這三個字就來氣:“我大字不識一籮筐,可不敢裝什麼讀書人。”

梁夜指著一身胡服問海潮:“這身可喜歡?”

這身胡服由朱紅色的綾絹裁成,外罩對鹿紋朱錦半臂,看著亮眼又精神。

海潮喜歡紅色,更喜歡利落湊身的衣裳,方才一眼便相中了,沒人比梁夜更熟知她的喜好。

她不想承認,可又實在喜歡這件衣裳,猶豫不決之際,那店主人已經拿起衣裳在海潮身前比劃起來,滿口的稱讚:“小郎君的眼光真是好,這身衣裳不是一般貨色,這個月才從京都來的新料子……就裁了這麼一件,簡直像是給小娘子量身定做的。”

她生怕買賣會跑似的,不由分說推著海潮往內室去:“奴伺候小娘子換上試試,保管好看!”

海潮下意識要推辭,轉念一想,她相中的衣裳,憑什麼叫梁夜一指就不要了?便大大方方道:“好,我試試。”

進了內室,海潮也不用人幫忙,自己脫下道袍。

店主人道:“小娘子會武吧?”

海潮納悶:“你怎麼知道?”

店主人指著自己一雙肉裡眼:“小娘子彆看奴眼睛小,見過的人可不少。奴還會相麵,外頭那位小郎君是神仙樣的人物,他是讀書人吧?一看就是考進士做大官的料,將來給小娘子掙個誥命……”

海潮連忙道:“他掙的誥命可和我沒乾係,而且我們是道士……”

店主人顯然不信,吃吃地笑起來:“小娘子說什麼就是什麼吧。”

轉而打量她身形:“小娘子這身條漂亮,一萬個裡麵挑不出一個,腰又窄,腿又長,人瘦卻不乾,該有肉的地方毫不含糊,深閨裡可養不出來……小娘子要不要試試襦裙,那麼勻稱好看的肩膀,披個輕紗帔子,不知多美。”

海潮叫她說得雙頰滾燙,連道用不著,低頭看了看,有些擔心:“要裝男子,這裡要不要用什麼裹一下?”

店主人道:“不打緊。那行裡的人,眼睛可毒了,你就算裹成胡餅,他們也看得出你是女的。”

“那怎麼辦?”

店主人哈哈一笑:“放心,去樓裡看新鮮瞧熱鬨的女客不知有多少,穿上男裝,也就看破不說破罷了,沒的白遭一回罪。”

又用虎口卡了卡海潮腰際:“嘖,這腰帶長了,咱們去外頭找根合適的。”

海潮搴簾走出去,便見梁夜站在店堂裡,垂著眼簾,像是在仔細研究眼前的一端料子,那認真勁,仿佛要用目光把那端素絹拆成經線緯絲。

原本比素絹還白的臉頰,眼下紅到了耳朵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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