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土歸流其實並非雍正首創,也不是清朝的專利,明末在一些邊陲地區已經開始實行了。
從明成祖開始,明朝在雲南一直在慢慢的廢除土司,成立政府部門。
萬曆三大征之一的楊應龍叛亂平定後,朝廷沒有在當地再設立土司,而是將播州土地拆解成遵義府和平越府,分彆劃歸四川和貴州管轄,延續700多年的楊氏土司勢力就此宣告滅亡。
可以說,西南地區,特彆是雲南雖然在元朝正式納入中原版圖,但其治理和真正消化,是明朝完成的。
有明一朝,朝廷在這片土地的治理和平叛上投入了海量資源。
甚至南明時期,朝廷也在此地花費了很多精力。
朱載坖知道,改土歸流這一招用好了絕對是大功。
“不可!”
不等朱載坖歡喜太久,高拱便開口。
“太嶽,此事不可!”
“為何?”
“陛下!”高拱看向皇帝,“西南邊陲 改土歸流之事實行順利,皆因當地蠻夷內不合,外不凝,各懷鬼胎。
“最重要的是,他們的分散隔閡,各部眾見文化習俗隔閡甚大,又有山川地理阻礙,難成氣候!”
“可遼東女真不同,它雖也部落眾多,卻祖上根源一同,生活習俗,律法製度大多接近,生產農,牧,漁獵兼有!”
“從宋金之時算起,女真也是經曆幾百年動蕩的民族,可見其韌性頑強,難以磨合!”
“改土歸流之時,應當慎重啊!”
張居正皺起了眉頭。
高拱這家夥老了,開始步步求穩了。
是,他說的這些情況確實存在,但他沒提一個前提,那就是如今的草原已經被朝廷收複。
隻要蒙古在一側牽製封困,遼東女真便成不了氣候,朝廷可談笑擺弄。
與此同時,沉默不語的皇帝心裡,也詫異於高拱的謹慎。
要知道就在幾年前,他可是在內閣差點和楊博打起來的暴脾氣。
“哈哈哈!”朱載坖心裡一笑。
“有了孩子,身體又開始一日不如一日,自然也就謹慎求穩了起來。”
“畢竟現在朝廷乾的事很多,出了大問題他是第一責任人,而那些保守派就等著他下來算賬呢!”
一時間,朱載坖心疼起了高拱。
一大把年紀了,那個位子又那麼難,也是辛苦他了。
這一點上,他也是有些理解高拱的。
隆慶六年,這四個字如同夢魘一般一直在困擾自己。
隻要撐過了今年,他就徹底改變了曆史。
可若沒有…
他已經安排好了身後事,內閣的排位任命也留下了遺詔。
還有一些自己要帶到地底下的人,他也已經列成了名單。
等自己時日不多,馮保會一一除掉他們。
隻要除掉一些人,為張居正,為萬曆,為自己新生的孩子,為自己的新政留下幾年的緩衝期,大明就依然屹立不倒。
什麼?朱載坖為什麼這麼平靜?
因為沒人見過他的眼淚。
他也曾徹夜不眠,淚流滿麵的恐懼死亡,恐懼又一次離開這個世界,恐懼一睡不醒。
但…
人力難抗衡天意 ,掙紮一段時間後 ,他又恢複了理性,開始準備好身後事,開始好好陪皇後。
“高閣老說的在理!”朱載坖點點頭,“太嶽,記得朕說過,隻要蒙古高原還在,那一片草原就會源源不斷產生最優秀的騎兵嗎?”
張局長微微愣神,即刻明白了過來。
“女真啊!即可遊牧,漁獵,也可農耕為生!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他們的生活方式,民族結構很難隨著環境的變化而收到衝擊!”張居正道。
跟了皇帝那麼多年,很多後世的術語他也會說了。
畢竟朱載坖跟他討論的時候,很多事都難以用古文古語去講明白。
“這也是他們經曆了幾百年戰亂,惡劣環境依然屹立不倒的原因!”朱載坖道,“也意味著,我們對蒙古各部的那些軟刀子手段,在他們身上行不通!”
當然,曆史上滿清入關後迅速被漢化,民族結構和文化似乎沒有朱載坖說的那麼堅固。
那是因為入關時的清朝已經是旗人政治,而非女真政治了。
說到這裡,朱載坖打算和他們說說自己的心裡話。
“你們說,完顏阿骨打和成吉思汗有什麼共同點?”
“出身艱苦,經曆磨難眾多,卻猶如天神一般以雷霆之勢統一各部族 ,成不世之功!”馬森回答。
“那麼有朝一日,遼東也出現了這樣的一個人呢?”
說到這,朱載坖眼裡充滿了殺氣。
三位大臣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得不知所措,臉色蒼白。
“這…陛下,女真皆蠻夷,不可能…”馬森心虛的說
“金朝女真和蒙古入住中原之前,中原王朝也是這樣想的!”朱載坖冷冷打斷。
“為什麼?為什麼北方這些民族都是出現一個強人,然後統一自身,再以雷霆之勢擴張?為什麼完顏阿骨打和成吉思汗都是這樣的套路?這是巧合嗎?”
朱載坖一直在有意無意的培養大臣們的唯物主義思維。
按理來說,能坐到這個位子的大臣,哪個不是絕對的實用主義,現實主義?
哪個不是把三綱五常, 聖人之言當做工具?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把這些接近唯物主義的生存法則用到治國上去呢?
“因為…”最接近朱載坖思維的張居正一如既往的率先開口,“這些民族生方式很接近狼群!”
“哦?”朱載坖饒有興趣的聽著。
“群狼必須有一個頭,不然群狼無首是滅頂之災。所以它們內心都一股奴性,絕對服從頭狼的奴性!””
“而頭狼者,必為強狼!否則難以馴服群狼!”
“說對了一半!”朱載坖點頭認可張居正,“還有一半,就是他們的生存環境惡劣!”
“難以生存,因為勇猛剛恨才能活下去,所以無論是蒙古還是女真,普遍善戰好戰。”
“這一點在中原王朝身上也有體現。”
“曆朝曆代,開國哪一代都是最能打的?為什麼?因為都是活不下去了才造反的!”
“而二代,三代,則出生在榮華富貴,沒挨過餓,沒見過死,自沉沉淪。”
諸臣聽了,猶如醍醐灌頂,頻頻點頭。
“所以朕一再強調,對北患,對遼東一定要以軟刀子為主!因為你的兵刃不可能一直強下去!”
“當初朕在草原施行一係列仁政,你是第一個反對的!”朱載坖指著馬森,後者尷尬苦笑,“還有你們,雖然嘴上不說,心裡也未免理解朕。”皇帝又指了指二位閣老。
“現在理解了吧?”
“每年花百萬錢,把可能出現的完顏阿骨打,可能出現的成吉思汗都扼殺在安穩生活中,不劃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