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蒼淩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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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蒼淩闌將自己的右手伸了出來。隻見皮革縫成的護腕上套了一枚暗銀手環,環上鐫刻著密密麻麻的符文,隱約透出玄奧的氣息。

韓童一眼就認了出來,不禁抽了口氣:“禦獸器!”

他又驚疑地去看那隻紫晶蠍子:“它是隻器契的戰獸!?這,怎麼會?”

“沙~”阿尾打了個哈欠。它把自己的大尾巴盤在了蒼淩闌的脖子上,懶洋洋地眯起眼,好像一切塵世紛擾都與它無關。

魏恒:“小丫頭,你休要唬人,你這隻紫晶蠍子發育得相當不錯,戰鬥意識頗強,更曉得親近主人……它能是器契的戰獸!?”

這就讓人不太好回答。

蒼淩闌沉吟道:“可能是我培養得太好?”

“……”對麵的臉色變幻莫測。

見韓童等人明顯不信,蒼淩闌索性並指在禦獸環上一抹,口中低念咒文。

那串符文上泛點光芒,一個召喚陣自阿尾身下浮現。紫晶蠍子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禦獸環內。

魏恒的臉色一陣紅一陣青,像喉嚨裡噎了顆核桃。

竟然真的是器契的戰獸!

所謂器契,即是憑借外物完成馴化的契約方式。

器契的戰獸無法進入禦獸師的靈界,隻能呆在幽閉狹窄的禦獸環內;它們不與禦獸師產生精神連接,甚至會在交易中被反複轉手。若是落到沒良心的禦獸師手上,被當作工具奴役也是常事。

因此,通過禦獸環”器契”的戰獸,往往精神萎靡呆滯。與自然契約的戰獸站在一起,一眼就能區分出來。像阿尾這樣的,絕對是例外中的例外了。

韓童失魂落魄:“怎麼會……”

“看來貴使一行是誤會了。”

蒼淩闌捏了捏有點泛酸的肩頸,骨頭發出嘎啦的聲音。紫晶蠍子的分量屬實不輕,一直托在肩上她也受不了。

“我精神力衰微,當年啟靈失敗,靈界未開,直到今日也凝不出完整的陣紋。”

她皺眉揉著自己的肩頭,隨口說道,“萬幸家裡人曾給我留下一個禦獸環護身,這才有了阿尾。”

“至於用弓箭給阿尾下指令,也不是有意在鑽研什麼特殊的禦獸之術。器契的戰獸無法與主人建立精神聯係,言語不通,指揮起來很困難。我這樣是不得已而為之罷了。”

“若不然——”

最後她抬起臉,一本正經地歪頭問:“若真有‘驚為天人’的禦獸之術,我還做什麼獵人?”

這話太有道理,無人能反駁她。韓童、魏恒等人麵麵相覷,一時尷尬得不知道說什麼好。

他們心想這小獵人也坦蕩過頭了,三言兩語把自己的底兒給拆了個乾淨——轉眼間就從一個被學府公子賞識的神秘禦獸師,變成了根本不能禦獸的凡人。

世家公子的欣賞,學府的誘惑,竟不能動搖她半分?

“走吧,大人。”蒼淩闌沒有多看那群人的反應,而是謹慎地重新把那長弓背在了身後。

少女緊了緊束腕的麻繩,目光平靜地投向遠山輪廓,“我們要在日落之前入城,夜裡的深山太危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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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那片密林,竟有了路;沿著彎曲的山路走上一炷香,便能看見朔城的北門。

青黑色的城牆從地平線的儘頭拔地而起,宛如斑駁老斧,將天頂劈成兩半。

盤虯的樹根在城樓上縱橫,已與這小城化為一體。有青袖鐵甲的城衛兵踩著凸起的樹根,於城頭上行走。

朔城乃邊疆之地,山中之城,為了抵禦凶獸的襲擊,城牆便修築得極為高大。行人從這城門下穿行而過,就像螻蟻成行,又密又小;同樣渺小的幾十個黑點在高空之上來回飛旋,那是巡邏的守城戰獸。

車隊穿過城門時,已是日暮。風一吹,無數黃綠色的葉子不知從哪兒飛來,在夕陽中旋落如雨。

朱火角馬嗅著落葉的味道,打了個響鼻。

“天有葉,地有根,好獨特的城池。”

韓童已掀開車幔往外張望了半天,此時從肩頭拈起一枚落葉,打量著車輪滾過的街道,嘖嘖稱奇。

在這座北方小城裡,遍布著深深紮入磚石的樹根,乍一看覺得貧瘠,細品又能覺出粗獷與野性的生機。

“這些根係,應當是植類凶獸的吧?我在王都便隱約有所耳聞,說朔城有巨木,叫……”

“荒桑。”

蒼淩闌從車廂前麵回頭,她將手肘擱在曲起的膝蓋上,倒是蠻愜意,“這種植獸叫荒桑,城頭爬的是它的根,城中飄的是它的葉……荒桑的葉子香得很,不僅能入藥,取來釀酒煎茶都是絕品。沿街就有賣,大人們得閒可以嘗嘗,好喝的。”

韓童望向他手中的葉子:“朔城人居然在凶獸的軀乾上築城,它不傷人嗎?”

“不會,植獸生在山林裡,每天得被飛鳥走獸踩上幾百次?要是回回都暴起攻擊,自己也不用活了。”

“也是,也是。”韓童後知後覺,靦腆一笑。

來往的朔城城民沒怎麼見過這樣豪華的車隊,紛紛側目,小聲議論著。

有人指著馬車前的身影,喊道:“咦,那不是闌兒嗎?”

便有先從山裡的回來的獵人笑:“行啊丫頭,傍上貴客了!”

蒼淩闌忽然道:“大人,我的酬金……”

韓童嗆了口風,被這樣直白地要錢,他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咳咳,是我疏忽了,我這就……”

說著,他連忙吩咐隨從,在原先的九百之數上悄悄再添上一百,取了一千靈幣,滿當當地裝在繡了金絲的錢袋子裡遞給她。

蒼淩闌道了聲謝接過來,便一手托著那錢袋,另一隻手探入囊中抓了滿滿一把靈幣,當街一拋——

頓時,靈幣高高飛起,墜地叮當亂響,反射的光得令人炫目。

韓童大吃一驚,那些王城來的朱雀衛也紛紛露出驚異之色。再看城門口,早就嘩然炸了鍋,獵人們喜笑顏開,一麵起哄一麵來搶,許多手臂在空中揮舞,熱鬨得像是盛典佳節。

“哈哈哈哈,好丫頭,謝了!”

“闌兒闊氣!”

“謝了妹妹,改日阿姐請你吃酒……”

蒼淩闌就在這樣的沸騰中朗聲笑起來。最後一抹餘暉正一點點被遠方的群山吞下,朔城的風吹亂了她的黑發和朱紅發繩。

韓童半天回不過神來。還是蒼淩闌察覺到他的目光,才解釋道:“哦,這是獵人間的習俗。誰哪天收獲豐盛,就在回城時散一點錢。”

“我們這種人,很多時候都是有了上頓沒下頓的。實在熬不過去了,就來城口碰碰運氣……”

她說著,忽然伸手一撈,準確地接住了不知誰從哪兒拋過來的酒袋,擰開就仰頭灌了一口,笑道:“互相周濟著討生活而已了。”

韓童恍惚地“哦”了一聲,不吱聲了。

又半晌,他小聲道:“入了城,就快到蒼家了吧……我、我有點緊張。”

魏統領不禁道:“王使身份尊貴,而蒼家沒落已久。要緊張也該對麵緊張,韓小公子這是為何?”

韓童:“我是想著,到時候進了蒼家,難免會見到淩闌閣下……”

“噗!”車廂前的革衣少女一口烈酒嗆進嗓子眼,“咳咳咳……”

韓童與魏恒同時轉過臉來,露出莫名其妙的神色。

蒼淩闌以袖掩口咳了半天,驚魂未定地看著韓童:“你、你為什麼要叫她‘閣下’!?”

韓童的眼神閃了閃,抬手捂臉。

蒼淩闌如遭雷擊:“你臉紅什麼!?”

他們一起在山裡走了大半天,又經曆過那般危險,如今關係拉進了頗多。韓童從指縫裡抬起頭來,彆扭地哼了一聲:“我確實是仰慕她已久。姐姐,你不也說,她在朔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嗎?”

蒼淩闌:“……我原話是這麼說的嗎?”

韓童:“我幼年有幸在王都與她有過一麵之緣,當年的淩闌閣下——”

蒼淩闌狐疑地打斷:“才五六歲吧?她鐵定早就把你忘了。”

韓童紅著臉說:“我、我記得她就好了。”

蒼淩闌更加淩亂:“你為什麼要惦記一個五六歲的孩子!?何況她早就淪為廢人——”

“哎呀,都說了姐姐你不懂……”韓童鼓著腮幫子,似乎還想爭辯什麼。

可惜蒼淩闌已經無意再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下去。她眼神一動,手指前方:“打住!看,蒼家的人來了。”

話音未落,隻見遠天傳來“甕”的一聲,好似巨鐘敲響。

大街的儘頭忽然升起了一團一團的光,十幾隻銅黃色的遊魚從遠處升空,它們身如金石,鰭如赤霞,每一次擺尾都有清鳴之聲震蕩。

路人駐足,仰頭看去。一個紮著小辮的孩童笑著跑過,喊道:“魚兒飛天啦,蒼家有客人來啦!”

“是鐘魚!”韓童眼睛一亮,“鐘魚開路,絹魚載客,據說是很古老的迎賓禮節,沒想著能在朔城見到了。”

魏恒哼了一聲:“一個空有青龍後裔之名的落魄家族,架子還不小。王使到臨,也不出城迎接,如今來搞這些虛的……”

三言兩語間,絹魚也飛過來了。這種飛魚的身軀雪白,龐大、扁平且寬長,果真如一卷延展開的絹布。

它的長尾徐徐在風中翻滾,脊背處卻安如平地,上麵載著十幾個人,各個腰係青繩絲絛,正是蒼氏的族人。

蒼淩闌忽然站起身,“既然大人們還有要事,我就不打擾了,有緣再會。”

韓童正緊張地整理著衣襟發冠。見她要走,隻顧得上扯出個笑容點點頭。

回想自王城而來的這一路,有驚無險,萬事順利,值得慶幸……

“啊呀,”他忽然一拍大腿,著急地探頭,“這麼一路,我竟還沒請教姐姐名姓!”

可那背影也不知是沒聽見還是故意的,竟越走越快。

韓童還想再喊一聲,魏恒連忙拽住他:“小公子在意,明兒個尋個獵人問問就是。如今還是作為王使接見蒼家要緊。”

韓童隻得不甘地收回目光。

“韓小公子,您看那站在前麵的蒼家少女,”魏恒在他耳邊說道,“她是蒼家年輕一輩的第二個,也是如今唯一的先天啟靈者蒼淩瑤。兩枚朱雀印之中,必有一枚是她的。”

韓童抬眼看去。果然在那絹魚背上的一行人中,當先瞧見一位姿態清冷的紫衣少女。

恰好晚風吹開那女孩兒額前的烏發,露出一對上挑的桃花眼。不僅豔麗天成,更隱約含著幾分先天啟靈者該有的矜傲。

然而就在下一刻,紫衣少女隨意地垂眸往下一掃。

轉瞬之間,那張秀媚的小臉,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完成了從疑惑到錯愕,再到不敢置信,再定睛確認,最後終於怒氣衝天的轉變。

“——蒼、淩、闌!!”

清脆怒喝,自半空中響徹街頭。

紫衣少女驀地柳眉倒豎,瞪著那位正要挨著街角溜走的獵人,吼道:“你、你給我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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