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妙菱通過玉牌找到自己的座位,她身邊坐的是個從其他峰頭來的築基期弟子。
這位弟子把自己準備好的製符材料一一擺出來,對著桌案滿意一笑,看起來胸有成竹。接著,他又從儲物袋裡摸出兩個白瓷瓶,工工整整擺在右上角。
荀妙菱扭頭一看,周圍有不少人都是這種配置。
她有些好奇,問鄰座:“請問這瓶子裡裝的是什麼?”
“補神丹。”對方毫不猶豫地回答道,“聽說純一尊者要開壇講學,百藥坊的補神丹都銷售一空了,我好不容易才搶到幾瓶。”
補神丹,陣修符修的居家旅行必備良藥。既能回複神識,又能緩解疲勞、提神醒腦。而百藥坊是陶然峰丹修們經營的,下至尋常丹藥,上至仙品靈丹,都能買到。
荀妙菱:“這麼誇張?補神丹都預備上了?”至於這麼一瓶一瓶的嗑嗎?
“你是第一次來聽承天峰長老的課吧。”對方心有戚戚然,“我幾年前來過,所以這次大到枕頭被褥,小到洗漱用具,此外還有整瓶整瓶的補神丹,全都自己準備好了。”
對方頓了頓,說:“你可知,為什麼明明課程分高階、中階和初階三種,卻能同時開課嗎?因為純一尊者修為高深,修煉了分神訣,將神識一分為三,同時授課!”
提起純一尊者,那弟子一臉崇敬,隻是崇敬中又糅雜著些許痛苦,像是觸發了某種心理陰影:“這還沒完,純一尊者授課嚴厲,許多弟子跟不上進度,要想繼續留在學堂隻能不分晝夜地學習。最可怕的是弟子學到多晚,純一尊者就陪到多晚,甚至偶爾還布置額外作業!他根本不需要休息的!”
有這麼一個老師盯著,學生又怎麼敢偷懶呢?
荀妙菱:“……”
一個完全不需要休息的老師是有點恐怖了。
“那你以前不是聽過初階課程了嗎,怎麼今年還來?”
“主要我上回準備不充分,意誌也不夠堅韌,上課上到一半睡著了……等我醒來的時候就已經被逐出承天峰了。”
“你是哪個峰的?”
對方爽朗一笑:“我是無憂峰的。”
喔,是劍修啊。
兩人剛閒聊幾句,就見講壇上擺著的兩隻青銅立鶴懸鼓無風自鳴,鼓聲隆隆,象征開課時辰已到。
整片道場安靜了下來。
眾弟子看向講壇,那裡不知何時已經坐了一個道人。他一身黑衣,身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卻稱得上五官深邃、豐神俊朗,眉目間頗有一種超然物外的冷靜和自持。
“今日我開壇授課,傳符道之玄奧,望爾等摒棄雜念,勤修苦練,勿負吾望。”
話音一落,屬於大能的威壓瞬間籠罩整個道場。弟子們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今日,我教的是初階課程,在坐的也是有一定符道基礎的弟子。我不會教你們照著符典去勾畫難度更高的符咒,也不會教你們怎樣去改良符咒的威力……”
“因為你們還不夠格。”
“這次我要教你們的,就是如何畫出一道完美的基礎符籙。僅此而已。”
他的眼神隻是淡淡的掃視一圈,明明相隔甚遠,卻讓無數弟子覺得自己無所遁形,一舉一動都在對方掌控之中。
“符籙一道,勤能補拙,但有些不斷重複的錯誤隻能讓你們越偏越遠。想畫一道完美的符籙,需溯其源流,解構規則,心有所得。若是動手畫符之前心神兼備,想失敗都失敗不了。”
“……”
眾弟子也隻能無言沉默。
這話荀妙菱聽著有些耳熟,就像她前世老師在講解試卷時說的:“這道題都能錯?這怎麼能錯呢?”
可是他們考不上滿分那就得錯啊!
純一尊者:“我今天就來給你們做一個示範。以靜音符為例……”
純一尊者雖然看起來脾氣冷硬,但講起課來卻深入淺出,有種彆樣的沉浸感。
荀妙菱聽了一會兒,發現他是在教學生該怎麼解析符咒。
本來嘛,符修隻要靈力足夠,畫出來的符籙和符典上一模一樣,怎麼會失敗呢?但人又不是複印機,畫符的時候總會出現這裡那裡的細節偏差。有些偏差無傷大雅,但有些偏差卻直接影響符籙的效果。而且符道又稱“筆通神”,不能搞印刷那一套,隻能手工畫,從起筆到落筆實際上都是在執行程序。既然是執行程序,隻要你把程序分析對了,之後就算是演算一萬遍,結果依舊是成功的。
其實大部分有天賦的符修靠的是“感覺”。感覺怎麼樣能成功就怎麼畫。其中也牽涉到一些肌肉記憶,但總的來說還是一門玄學。
而純一尊者教授的方法對普通修士來說明顯更實用。
隻要下了功夫,就能把符咒給鑽研透。
果然,聽純一尊者解析完一遍靜音符後,在場所有人,估計這輩子都不會再把禁音符給畫錯了。
“我要你們如我一般,再仔細解構三道符籙。把你們拆解的過程記錄下來,再將這三道符籙寫一百遍——若百遍之內沒有失手,那就說明你們確實領悟了。”
一百遍!
座下弟子們頓時哀鴻遍野。
荀妙菱隔壁的劍修小哥直接抱住了自己的腦袋:“難怪今年的要求是一筆成符!要是一筆都成不了,那怎麼寫的完這三百張符?怕是在承天峰待上半年都寫不完。”
荀妙菱扭頭:“你上次來的時候教的不是這個嗎?”
對方如喪考妣:“不是,上次教的是運筆時如何控製靈氣……”
荀妙菱這邊已經開始研磨靈墨:“想開點吧,大不了就是失敗唄,尊者又不會拿我們怎樣。”
話是這麼說……但如果不通過初階課程,是永遠沒法升上中階的。
劍修小哥暗自咬牙:上次他因為課業枯燥,沒有認真對待,以至半途而廢。這次他都做好了萬全準備,卻沒想到考驗一次比一次難。如果他這次再不通關,隻怕下次依舊成功不了!
這麼想著,他瞪著眼翻開符典,以一種要把符典吃了的架勢開始鑽研。
而荀妙菱這邊也有些棘手。
她手上陣譜倒是一堆一堆的,符典是真沒有,之前商有期借她那本也已經還給人家了。
有什麼辦法呢?她隻能舉手請求講師援助。
“純一師伯,我沒有符典。”
“嘶——”
此言一出,周圍幾個原本準備開始乾活的弟子頓時倒抽一口涼氣,抬頭以一種看怪物的眼神看著她,眼裡都寫滿震驚。
敢向純一尊者借符典,你不要命啦!
“上課不帶符典?”
純一尊者的眼神淡淡地掃過來,沒有半分慍怒,也沒什麼彆的情緒,一揮手往荀妙菱桌上送了本符典。
眾弟子:“……”
然後呢?這就完事啦?
“沒聽見人家喊師伯嗎?她是法儀峰的親傳弟子。”有人低聲從牙縫裡擠出幾句話來,他雖然開口,但身體沒有絲毫的移動,生怕純一尊者注意到他這邊,“快彆看熱鬨了,畫符,畫符!”
確實,畫符要緊。
一時間,道場上所有弟子都俯首低頭,在桌案上寫寫畫畫。
荀妙菱慢條斯理地翻了翻符典,選三個她覺得有意思的符籙,開始拆解。不過這回她可不敢秀什麼神識控筆三管齊下了……在純一尊者極具存在感的視線下,她隻敢老老實實把三百張符畫完。
純一尊者的性格就是這樣,眼底揉不下一粒沙子。他說要連著一百張不能失誤,那就得連著一百張。中間失誤一次也算作廢。或許有人膽大包天,想著尊者不一定注意到了自己,將偶爾的失誤掩蓋下來,想圖一個渾水摸魚,但絕大部分人都不會去賭這個可能性。因為他們不想惹純一尊者發火。
日頭悄然偏移,嚶嚶鳥語在山崖邊回蕩。一些有經驗的弟子已經開始中途休息。喝茶的喝茶,嗑丹藥的嗑丹藥,還有些離開了位置離場活動的,純一尊者都沒有阻止。
此時,弟子間的差距已經很明顯了。滿頭大汗的,麵露頹喪的,專心致誌的,越畫越上頭的。
荀妙菱沒有中途停下來。
三百張符,轉眼她已經畫完一多半了。
隔壁劍修小哥小心翼翼畫完一張符,太陽穴傳來隱隱的刺痛感。他知道這是神識瀕臨枯竭的症狀,於是也服了兩枚補神丹,打算歇一歇。
下意識扭頭,卻被荀妙菱桌案上堆的那些符咒嚇了一跳。
對於那些失敗的符咒,大部分人會令其在空中自燃,化為青煙消散,免得占了桌上的位置。
但荀妙菱麵前那一疊一疊的……明顯是完好無損且有效的符咒。
劍修小哥:“……”
不是,他記得荀妙菱沒有帶補神丹進場吧?她居然還能撐到現在?
他修煉十載,辛苦築基,識海居然還沒一個八九歲的娃娃廣闊?
荀妙菱沒管身邊被打擊到失去顏色的劍修小哥。
一符成,她隨即深吸一口氣,將心神凝聚於筆尖,開始繪製下一張符咒。她的筆觸輕盈而穩定,每一筆每一劃都蘊含著醇厚的靈力,墨跡中甚至隱約有法則之力在流轉。
轉眼間,日落西山,晚霞散彩。
在日光被黑暗徹底吞沒之前,她的最後一筆落下,筆下的符咒散發出淡淡的光芒。同時,荀妙菱也覺得自己的神識仿佛觸摸到了某種門檻——她將全部的精神凝聚在一起,如同江河決堤,洶湧澎湃地衝擊著那層無形的壁壘。
哢啦一聲。
有什麼無形的東西碎了。
荀妙菱吐出一口氣,雙手在這瞬間緊緊攥成拳,指甲深入掌心,幾乎要摳出血痕。她的四肢百骸中似有火焰在灼燒,但心神達到了前所未有的清明,連畫三百張符的疲倦和勞累在這瞬間煙消雲散,甚至有一種囚鳥突破樊籠飛至高空的恍惚感……
痛。但是痛並快樂著。
荀妙菱勉強讓自己坐穩,一抬頭,就見一身黑衣的純一尊者正站在桌案麵前,直直盯著她。
“煉氣第五層……你破境了?”
荀妙菱點點頭。
純一尊者那張俊美卻冷漠的臉居然露出一個堪稱意外的表情,如雕塑上乍然出現一道細微的裂痕。
他微微皺眉:“你……上次破境是多久之前?”
荀妙菱把喉頭溢出來的血腥味強行咽回去:“昨天。”
她說:“純一師伯,你能不能趕緊把這些符給檢查了,然後把通過初階課程的信物給我。我一會兒可能要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