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巨鷹(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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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橫亙在她和海棠宴之間的,還有一個蘇女官,淩波都連夜開始琢磨怎麼拿下她了,誰知道早上見麵,蘇女官隻有一句:“不用問我,我什麼都不知道,葉小姐想在海棠宴上有什麼施為,都不關我的事。”

這句話就暴露了她的立場,顯然也是支持淩波續紅線的,淩波頓時士氣大漲,連春狩第一天的重重禮節也覺得沒那麼難熬了。

官家向來好麵子,為了坐實春狩是為了社稷黎民祈福,都是按祭祀的規格準備接駕,皇家獵場倒是不用錦障攔路,接駕的場地也是早就預備好的,按大周太·祖打天下的規格搭了許多帳篷,中間一頂明黃帳篷是天子居處,四周駐紮羽林衛,然後才是宗室王公,禦前近臣。至於文官們都是來觀看的,跟上朝差不多,而且還更辛苦點,第一天接駕,足足等了兩個時辰,官家才姍姍來遲。

女眷倒不用這樣苦等,都在彆苑裡,離草場近,等天子要在草場上檢閱將領時,再出去接駕。

清瀾細心,提早幾天就和長公主殿下請求,說女眷們也有習武的,拘束在彆苑裡難免無聊,不如準許她們和男子一樣狩獵。

當時也有宮裡的嬤嬤在,是個乾瘦的嬤嬤,姓高,代表的是中宮皇後,據說是皇後的乳母之一。當時就反對,說:“狩獵可不是世家小姐該乾的事,況且年年狩獵都有誤傷的,萬一傷到小姐也不好。或者出了什麼醜事,更是後患無窮。”

彆人還好,沈碧微第一個忍不住,在旁邊冷冷道:“誤傷的都是沒有披甲帶令旗的,我們披甲戴盔,怎麼會誤傷?”

高嬤嬤還要爭,說著“小姐們金尊玉貴的,狩獵可是粗事……”

“嬤嬤誤會了,我大周以武立國,越是世家貴女,越是會騎射的多。殿下就是其中的佼佼者,當年陪先帝狩獵,勝過男兒。”清瀾不緊不慢地替沈碧微爭辯道:“聖上看重春狩,也是為了彰顯我大周武德充沛,見到女子都如此厲害,一定龍心大悅。”

一番話說得高嬤嬤也沒話說了。隻能讓沈碧微領一支女隊,也加入春狩的角逐,而且都跟隨著長公主殿下。官家見了,果然也開心,還沒開始,先要賞她們,沈碧微也是硬氣,道:“自古無功不受祿,等臣女跟隨殿下贏下聖上的彩頭,聖上再賞不遲。”

“好誌氣。”官家笑眯眯道:“沒想到沈愛卿的女兒這般有誌氣,巾幗不讓須眉。好,那朕就再加一份彩頭,眾位可要各憑本事,勝者為王。”

幾個監軍太監捧上彩頭來,裴照一看,眼神先一冷,那一把畫蜮弓正在其中。

“我大周武德充沛,高手如雲,起了內鬥反而不好。”官家笑道:“先帝曾以三鎮互保為我大周靖邊國策,那朕今日也將獵場三分,一隊獵虎,一隊獵熊,剩下一隊就去獵鷹吧,獵虎者得劍,獵熊者得甲,獵鷹者得弓。”

陳大人自然這時候要稱頌聖上英明,百官都跟著稱讚不迭。隻有趙衍澤微微笑,問道:“皇伯父這樣安排極妙,隻是不知人員如何分配?”

他一麵笑,一麵看的是裴照。其實宗室之中,他們年紀相近,卻彼此都深居簡出,幾乎沒見過麵。對這忽然冒出來的表兄也略帶好奇。

隻是這好奇也是皇室的好奇,如同禦園中圈養的老虎,看起來憨態可掬,其實一爪子就能把人開膛破肚。

要論揣測君心,十個陳大人捆上都趕不上趙衍澤,他會問,本來就是知道答案的。陳大人再怎麼揣測,也是臣子的伴君如伴虎,他卻是自家子侄,如何比得。

果然,官家就笑道:“那也簡單,鎮北軍將領去獵虎,京中王孫獵鷹,宗室子弟,就跟著英禎去獵熊吧。”

裴照也沒說什麼,仍是帶笑的樣子,懶洋洋騎在他的老馬上。元修他們這群宗室倒是雄心勃勃,但一則和他不熟,就是知道英國公府的威名,也隻是年輕人對傳說的向往罷了。二是畏懼長公主,所以都不敢上來攀談,隻敢跟在他身後,等他下令。眼看著其他隊的人都出發了,不由得心急如焚。

倒是官家先開口,道:“英禎過來。”

裴照於是打馬過去,道:“陛下。”

“叫舅舅就好。”官家也慢悠悠信馬由韁,笑著打量裴照,裴照也並不畏懼地看他。

“都說外甥像舅。朕看下來,英禎倒比朕漂亮多了。”官家笑著問身邊伺候的內侍和近臣:“你們說是不是?”

內侍近臣自然是拿出十分精神來回答,都是諂媚頌聖的話,有說“國公爺好看的地方都是像陛下的”有說“陛下英武,國公爺俊美……”的,都是絞儘腦汁想的回答,裴照隻帶笑聽著,並不說話。

眼前這清瘦的中年男子是天下的主人,是趙家人的清俊長相,隻是酒色淘虛了身體,有些肉不附骨,皮肉都有些鬆了,眼角也有細微皺紋,不很精神。裴照本就不很像長公主,像他的地方更是有限。倒是趙衍澤像他像得多。

裴照不在宮廷生活,不知道官家的眼下青氣微微浮腫是宮廷中最常見的病症,肝鬱氣結,這偌大的皇宮裡,從天子到妃嬪,脈案中十個有八個是這病症。他自然也不知道他臉頰上看起來十分精神的紅光是因為早上用了丹藥提神的緣故,遲到一個時辰是慣例,兩個時辰就是為了散丹了。

他也不需要知道這個。

他是英國公的後人,先祖在史書上留名,比肩韓信,雖然下場慘烈也比肩韓信,但那血性英勇卻在他的血液裡代代流傳。這皇城囚不住他,官家想給他一個下馬威,隻怕也難。

趙衍澤於是笑道:“皇伯父隻顧著和表哥說話,姑姑那邊都已經進了密林了。”

他是提醒官家,雖然立威重要,但長公主可不是好惹的,你在這欺負她兒子,回頭她可是要算賬的。

但官家今日格外硬氣,不僅不接他的話茬,還打趣道:“我看阿偃不是關心你姑姑,是想起孫武子的女兵了吧?”

一句話說得趙衍澤也隻能算了,反正他是儘力了,回頭長公主反正怪不到他頭上。

果然官家就又帶著裴照走了一段,元修他們又要跟,還不敢跟緊了,怕打擾官家和裴照說話,一個個敢怒不敢言,隻敢朝趙衍澤露出求助的神情來。

等到元修都急得要吐血的時候,官家才終於轉入正題。

當時他們正走到草場邊緣,是個坡上,皇家圍場在眼前鋪開,河流,密林,山嶺,如同一幅畫一般。

官家的閒話正說到“皇爺爺也曾在這片獵場裡馳騁過……”忽然話鋒一轉,朝著裴照道:“英禎不太老實。”

裴照從小也是訓練慣的,接得嚴絲合縫:“英禎不懂,請陛下恕罪。”

官家仍然隻是笑,朝他亮出一把羽毛來,深灰色,正是那天狩獵的遊隼的羽毛,上麵還仍然帶著龍鱗墨的痕跡。

“要不是在勇國公的馬廄裡找到,朕現在還蒙在鼓裡呢。”官家笑眯眯道:“英禎這樣淘氣,看我告訴阿姊,怎麼處罰你。”

裴照倒不覺得畏懼,隻是心中悲涼。

怪不得勇國公府主動絕了嗣,甚至不從宗室中過繼人選。這樣嚴密的監視下,勇國公爺但凡有幾分悟性,也該知道做出抉擇了。

他從小聽著英國公府滅門的故事長大,倒不覺得有什麼,天家涼薄,並不是他的什麼舅舅。倒是趙衍澤和他說了兩句,道:“你也彆亂想,皇伯父不過是看姑姑在意你,所以故意逗一逗你玩呢。”

裴照懶得跟他們家玩這些“一家子骨肉”的戲碼,橫豎他當初捕來那隻鳥也是不想讓那把弓落到彆人手裡,畢竟他祖父的兵器,存世的也不多了。如今官家又把那把弓拿出來,他也懶得理了。

家都被抄了,還管什麼弓不弓的。

當然,這不妨礙他跑到葉淩波麵前去。夫人們向來消息靈通,葉淩波又自有那麼多仆人的門路,很快聽了個七七八八,知道官家把弓拿出來賞給獵鷹的,又讓裴照去獵熊,裴照索性沒去,回來往靜心苑的榻上一倒。

漂亮的人可憐起來隻有更漂亮的份,簡直如同破損的神像,更增添幾分人氣。葉淩波哪受得了這個,連忙耐心安慰他:“沒事的,咱們不跟他計較,橫豎後麵日子長著呢。”

要是長公主在這裡,一定就明白了,葉淩波身上和裴照不止一處投契,是處處都合。她隻知道裴照喜歡葉淩波這股不管什麼時候都不放棄的心氣,不知道她這樣歪,句句不說官家,句句都是官家,不僅不讓裴照和他計較,還暗示裴照比官家活得長。偏偏小尾巴藏得這樣好,抓也抓不到。

但他們也沒想到長公主的脾氣。

一場狩獵到了晚上,人人回營,宮人在皇帳前燒起篝火,夜宴百官,說是追思太·祖席地而坐,其實鋪地的錦緞比宮中還好,何其奢靡。又有歌舞,還是舞劍,又有騎射表演,正熱鬨時,長公主殿下回來了。

其實這時候其他兩支都回來了,官家也遣人去問過,都說長公主殿下帶著那支女兵早已回來,還以為她是知道了自己白天敲打裴照的事,所以不來赴宴了呢。

將近二十年過去,官家也早已忘記自己這個姐姐的脾氣了。

晚宴正酣時,長公主殿下帶著一隊女兵回營,沈碧微也硬氣,這時候還敢跟在長公主殿下後麵,也許是知道了官家從自家老頭的馬廄中帶走了那隻遊隼。

長公主帶著女兵,穿過整個宴席,她披甲戴盔,佩的是先帝賞的劍,持的是大周太·祖用過的弓,如同天將神女一般,直接走到官家的席前。直接一抬手,將一隻血淋淋的巨鷹摔到了官家的席上。

據伺候官家的宮人說,那隻鷹足有二十來斤,翼展足有七八尺長,沉甸甸如同一枚炮彈,一砸下去,杯盤狼藉,溫熱的鮮血都濺了官家一臉。

官家一臉錯愕地看著自家姐姐摔下這隻鷹後直接離去,頭也不回。是該雷霆震怒的,但他卻隻是盯著長公主殿下的背影,仿佛沉迷什麼一般。

裴照在淩波那裡待到了深夜,才回到自己的營帳中。

剛進營帳時他還沒反應過來,但做將軍的直覺還是在的,問侍從:“誰來過帳裡?”

“長公主殿下來過。”侍從回答到。

裴照有些疑惑,從幼時開始,他和自己的母親就並不親近,回京之後仍然是原樣,倒是淩波今晚還在說,讓他聽長公主的話,不要鬥氣了。

他倒不是鬥氣,隻是太多年過去,不知道如何做她的兒子了。

他走進營帳,聞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回過頭來,才明白這血腥味從何而來。

燈光將那東西照出漂亮的陰影,營帳的中心,他的桌上,擺著那把曾經做過狩獵的彩頭,今日又被官家敲打他,說要賞給獵鷹人的畫蜮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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