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論在困境中堅持的勇氣,和最終帶著家人殺出一片天來的能力,清瀾和淩波都是佼佼者,沈碧微和韓月綺,甚至鎮北軍女眷們,到了那個處境,也是能爆發出女性的韌性的。
但要是說到在順境時春風得意,衣錦晝行,並且借著這股春風狠狠收拾殘敵,立威於同輩的功夫,那她們隻怕捆起來都不是淩波的對手。
用沈碧微罵她的話說:“得虧你沒長個尾巴,不然真要翹到天上去了。”
連韓月綺也笑著道:“咱們淩波彆的都好,就是太記仇了點,橫豎盧文茵也倒了,何必趕儘殺絕呢。”
淩波隻對鏡描眉,淡淡道:“我姐姐常說,怙惡不悛,嫉惡如仇,這些惡人,難道因為我們放過她,就會變好了?再者說了,你放過她,她也不會記你的好,也許覺得你笨呢,等到你落魄了,一樣踩上來,不如現在教她們點道理是正事。”
所以她可不留情。盧文茵倒台後,她那幫跟班群龍無首,楊巧珍,孫敏文,本就有點夾著尾巴做人的意思,偏偏遇上一個最喜歡有仇報仇的葉淩波。二月十五定親,二月十六日,長公主殿下為了慶祝裴照回京,在府中大擺宴席,當然托詞是說為了給先英國公夫人辦冥壽,其實是為了讓裴照在京中亮相的意思。畢竟十五是在葉家,還有個訂婚宴,雖然戴玉權知情識趣,配合默契,但京中世家也不是傻子,多少是有點流言在的。
所以長公主殿下索性大辦一場,連宴三天,不止驚動京中世家,連許多素日不出門交際的宗室和老臣都出來了,全是些傳說中的名字。
作為中宮皇後娘家的高家也第一次出現在了京中宴席上,高家老夫人親至,她是皇後的叔母,平郡王妃的母親,也是如今高家輩分最高的貴婦人,親來赴宴,算是皇後的示好。長公主也還算買賬,奉為上賓。
這樣規矩森嚴的宴席,也沒影響淩波的發揮。
她是小姐,還是訂了親的,按理說,是不應該到夫家的宴席來的,但一則目前隻是提親,還未下定,二則長公主殿下也有抬舉她的意思,所以仍然下了帖子。禮節這方麵,清瀾是最清楚的,知道越是這時候,越不能早到,因為代表的不隻是自家,也是長公主府的體麵。
出發時在暖閣裡換衣裳,她認真教淩波規矩,淩波漫不經心,那時候其實就已經在籌謀宴席上的事了。
葉家姐妹到的時候,賓客也已經到了大半了,小姐們還好,夫人們最明顯,本來都在長公主麵前湊趣,結果外麵通報:“葉家小姐到。”立刻都圍了上來,魚群一般,將幾姐妹團團圍住,都上來與她們見禮。
清瀾帶著淩波,忙還禮不迭。夫人立刻就誇起來,有說“到底是書香門第的小姐,行個禮都比人耐看些”有說“清瀾苦心,把幾個妹妹都帶出來了,一個比一個漂亮”。
她們誇清瀾的多,卻不敢貿然點評淩波,因為是未來的國公夫人,所以都拉著燕燕和阿措說話,都是一臉寵溺疼愛神色,多少年沒說過話的夫人都冒出來了,個個都是故友,是世交,是“當初你小的時候我還抱過你呢”是“你母親在的時候,還來我家喝過茶呢”,人人都是笑臉,是比自家女兒還親,又是欣慰,又是疼愛,熱鬨得不知怎麼樣才好。
淩波也不管這些,拜見過長公主殿下和高老夫人,高老夫人也有點倚老賣老的意思,中宮都讓她來赴宴了,多少是有點想和長公主和解的意思,她卻還有點摸不清情況,見到淩波相貌平平,先有三分輕視,當然表麵還是一團慈愛,讓嬤嬤拿了東西來賜給淩波,道:“這還是娘娘賞下來的東西,我看你這孩子實在親近,就送給你戴吧。”
長公主殿下的兒媳,還是未來的英國公夫人,她來賜東西,多少有點自視甚高了。沈夫人和葉家關係多麼近,如今給淩波東西,還是怕她不知宮中的規矩和忌諱,用錯了紋樣,送的頭麵和衣裳,全是一團好意,都隻敢說:“不是什麼好東西,姑娘看著還過得去的話,就留著玩吧。”
長公主的臉色當然就有點冷,平郡王妃聰明,連忙上來勸道:“娘也是糊塗了,淩波哪會缺這個?”
淩波也隻是淡淡的,道:“謝老太君美意了,楊花,拿著吧。”
她如今身份不同,丫鬟不夠用,除了自己房裡四個外,又把楊花調了回來,清瀾怕她應對不來,又把身邊的大丫鬟景禾給了她,春鳴能應對,景禾讀書多,淩波以後要去的圈子裡,都是常進宮赴宴的貴婦人,沒點學問還真應對不來。
淩波見過長公主,自有老嬤嬤帶她去暖閣歇息,她如今身份特殊,一般人不敢近她。自在內間休息,老嬤嬤貼身伺候。暖閣外間裡都是幾家身份高的小姐和少夫人,何清儀盧婉揚都在其列,她遠遠看見楊巧珍,也不說話,一個眼神,小柳兒自然就去了。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當初盧文茵派個丫鬟就攪得清瀾她們不得安生的日子,如今調轉過來了。
小柳兒顯然也記得清楚,連腔調也和盧文茵當年一樣:“我家小姐請幾位少夫人過去說話。”
小姐召少夫人,也算是倒反天罡了。但淩波敢召,她們就必須得去,楊巧珍雖然麵色不快,但孫敏文拉了拉她的衣袖,她也隻得低聲下氣,跟著答“是”。
人召了過來,淩波懶洋洋端起茶盞在飲茶,一句話不說,她們也不得不站著等她喝完,真是如芒在背。
要論意外,沒有比這個更意外了,就連盧文茵在時,她們嚴防死守的也是阿措,頂多再加上個燕燕。就算讓她們猜葉清瀾最後能夠絕地反擊,嫁個高門,也猜不到會是葉淩波殺出來。
竟然還是霍英禎,身份又高,血脈又貴氣,花信宴上當之無愧的魁首,可能往前數十年也不過分,要是盧文茵還在,這時候也要氣炸了。
葉淩波卻不管這些,隻道:“少夫人們知道我叫你們來乾什麼嗎?”
要論立威,她實在是爐火純青,畢竟管著一個大院子的人。楊巧珍連拳頭都握緊了,也隻能咬牙答道:“不知道。”
淩波笑了。
“論理呢,你們是夫人,我是小姐,沒有我教你們的道理。”她不緊不慢地道:“但也彆怪我說,幾位少夫人們在花信宴上做的事有些太過分了。”
楊巧珍到底忍不住,頂道:“不知道我們哪裡過分了。”
淩波將眉毛一挑,笑了。
“當初陳少夫人在的時候,各位跟著她在花信宴上,肆意欺淩弱小,尋釁滋事,我這可都是記著的,要我把那些受欺負的夫人小姐都叫來問問嗎?”
楊巧珍她們也隻能咬牙搖頭。淩波的手段,她們是清楚的,盧文茵尚且吃了虧去,何況她們。如今這份手段還加上了滔天權勢,實在是如黑雲壓城,想想都讓人絕望。
“陳少夫人如今已經挨了教訓,各位夫人也該收收心了。”淩波隻微微笑:“論理,這話不該我來說。但長公主殿下說了,以後花信宴上,不得有肮臟事,所以我就把少夫人們叫來,說說清楚……”
她一番話說完,把這幾個盧文茵的殘黨說得麵紅耳赤,低著頭不答話了。旁邊的嬤嬤顯然是長公主派來看著她的,本來以為她是小人得誌,細聽下來,道理竟然全在她這邊。況且這氣度,這話術,實在不像是個普通人家的小姐,許多管過幾年家的少夫人也許還不及她呢,可見這未來的國公夫人自有她的才乾在。
但楊巧珍也是囂張慣了的人,如今雖然落難,到底難以膺服。小柳兒瞅見她臉上憤懣不滿,立刻問道:“夫人們聽進去了沒有?”
孫敏文也是能屈能伸,含羞忍辱道:“聽進去了。”
按理說,事情到這,也就告一段落了,但楊巧珍臉上仍然不平,淩波於是笑道:“我看薛少夫人還有話要說?”
孫敏文連忙拉了拉楊巧珍,是提醒她注意的意思,楊巧珍咬牙道:“沒有。”
“沒有就好。”淩波偏往她心上戳:“當年陳少夫人在的時候,薛少夫人沒少給她當馬前卒,嘲笑寡居的羅少夫人,席上不給她留位置,取笑錢小姐的衣裳,害她險些尋短見,這些事件件都有你的影子。過去的事我們就不追究了,以後可要改過自新,自己尊重些才好。”
彆的都好,最後一句實在紮了楊巧珍的心,她忍無可忍,道:“陳少夫人在的時候再不好,也沒聽過訂婚換了人的事!”
這句話一出,眾少夫人都倒吸一口冷氣,孫敏文更是立刻就離她幾尺遠。楊巧珍自己也意識到失言,徒勞地想要辯解,道:“我我……”
但淩波臉上的神色,哪有半分難堪,甚至是帶著笑的,十分滿意地看著她。
楊巧珍立刻明白了過來:她是故意的!
在商場上都趕儘殺絕的葉淩波,怎麼可能得了權勢隻把她們叫過來教訓一番就開心了,她就是為了讓自己失態,說出不可挽回的話來。
楊巧珍想要辯解,但也為時已晚。因為在她那句話出口的瞬間,葉淩波身後的老嬤嬤就把眉頭一皺,眼中寒光一閃。
長公主派老嬤嬤看著她,她反而把這老嬤嬤當作了最鋒利的武器,宮廷出來的嬤嬤,何等傲慢,深知貴人的聲名,一絲冒犯不得,一定是從嚴處置。
不到中午開席,所有人都知道了這消息。
薛家少夫人楊巧珍,禦前失儀,責令今年在家反省,不得參加花信宴。其餘孫敏文等人,也各自閉門思過,家人也因此受牽連,不得參加春狩。
關於她們究竟做錯什麼事,眾說紛紜,但知道都逃不過一個理由:這是葉淩波在殺雞儆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