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合巹(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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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立刻道:“是這道理,那就請評判大人去問女眷要幾束杏花來,充作彩頭。馬球宴本是盛事,女眷們乾看著無趣,參與賭花,也多些樂趣。另外也該再安排兩位評判,我們雙方各一位,這樣也好保證公平才是。”

果然消息傳到樓上,女眷們也都熱鬨起來,看馬球本來就有趣,加上賭花,更添興味。夫人們平素都是打牌的好手,隨身都讓丫鬟帶著散碎金銀錠子,立刻就都下了注,多半是賭王孫這一邊贏的,也有故意賭鎮北軍的,還有年長的夫人,愛說笑的,家裡有女兒的,故意讓管家娘子朝樓下道:“崔侯爺,咱家夫人可以賭了你們贏的,不要辜負長輩呀。”頓時眾人都笑成一團。

韓月綺也愛說笑,立刻也讓丫鬟取出一封銀子來,壓在鎮北軍這邊,王少夫人也識趣,索性叫來丫鬟,說了幾句,隻聽見丫鬟高聲唱道:“沈少夫人押鎮北軍贏,紋銀一百兩。”

夫人們頓時更踴躍,丫鬟連聲唱名,樓下聽得清清楚楚,平郡王爺倒也和善,立刻讓人上來敬酒,道:“各位夫人襄助馬球宴,王爺感激得很,請夫人們飲酒,共享盛事。”

葉淩波這時候哪有不參與的,她也聰明,先不去,等人都押完了,唱名漸漸稀了,隻剩下一些幾兩碎銀子的了,才讓小柳兒上去。

樓下本來都清點裝備準備上場了,崔景煜也在熟悉自己的球杆了,忽然聽見樓上的丫鬟脆生道:“葉家大小姐,二小姐,押黃金十兩,賭鎮北軍奪得先機,先拔頭籌。”

鎮北軍將領中頓時謔了一聲,魏禹山都驚訝:“一定是葉淩波,隻有她才這樣財大氣粗,初一我去她家拜年,她還給我吃海參鍋呢。”

崔景煜隻當沒聽見,麵寒如冰,提杆上場。

所謂賭花,就是在球門後的竹竿上懸三個花球,進一球就摘一個,誰先摘光對方的三個花球,就算贏了。竹竿足有丈高,其實鎮北軍是吃虧的,他們的馬是為了打仗的,不是京中王孫專門養在馬廄中,有馬童專心伺候的高頭大馬,而是強耐力的雜胡馬。況且戰場上生死一線,就是有名馬,四年仗打下來,也是一身暗傷,早就難以高高躍起摘花了。

馬是如此,人也一樣。都以為鎮北軍年輕將領多,其實個個一身傷,連魏禹山,元帥的獨子,遇險時身邊的將官都願意拿命來護他的,照樣一身傷,左手幾個手指至今伸不直,是被北戎人的鐵瓜捶捶斷的。更遑論其他從底層士兵一步步爬起來的人了。

羅勇因為魏珊瑚在樓上,最著急,但和元修纏鬥兩番,被他一個撥球,球從馬腹下穿過,也是滿身力氣無處使,道:“這小子怎麼這麼靈活,這樣的身手不上戰場可惜了。”

“哼,他們官宦子弟,哪裡敢上戰場呢。”魏禹山立刻追上去,但馬也慢,人也慢,哪裡追得到,被他輕鬆越過半場,鎮北軍這些將領本來沒打過兩場馬球,隻知道一窩蜂往前場衝,後場無人,等元修衝過去魏禹山才反應過來。

“人呢!怎麼都跟著我衝了?”魏禹山氣得直罵人:“在戰場上一個個精得像猴,怎麼到這全犯傻了。”

元修長驅直入,直衝鎮北軍的球門,正要揮杆長擊,斜刺裡殺出一騎,輕輕一撥,將他的球斷了下來。

“崔侯爺。”元修一點不惱,反而在馬上朝他微微笑:“早聽說侯爺的馬球打得好,今日請教了。”

“客氣。”崔景煜冷冷道,直接一個長擊,將球傳給追過來的魏禹山,魏禹山見他不過中場,知道他估計又是和樓上僵持呢,也知道勸不動,獨自帶著球直衝元修他們的球門,但鎮北軍將領都不擅長馬球,配合不來,即使四人進攻,也被元修這邊兩個人防了下來,還被那個老袁搶了球,又帶回中場。

樓上葉淩波看得想罵人。

但她也不朝清瀾罵,隻敢和韓月綺小聲說崔景煜壞話:“韓姐姐,你看看崔景煜那家夥,多小心眼,我賭他先摘花,他偏不過中場,就是為了讓我輸呢,攤上這樣的姐夫,我也是撿到寶了。”

韓月綺也用帕子捂著嘴,看了一眼在桌邊坐著的清瀾,低聲笑道:“所以他們兩個才是天生一對嘛,都是牛一樣的倔脾氣,擰巴得很呢。”

葉淩波隻能歎一口氣,看看周圍,反應過來。

“誒,沈碧微呢,平時她不是最喜歡這些馬球騎射之類的,我不看她還要逼著我看呢。怎麼今天人都不見了?”

不管樓上怎麼商議,樓下的馬球賽,局勢總之是越來越朝著元修他們這邊走了。本來魏禹山他們四個人都湊不出一個馬球高手,根本攻也攻不進,元修他們也看出這點,索性連老袁也一起叫過來,三個人一起進攻,彼此掩護著,終於殺近球門,元修趁崔景煜一個人守不住,進了一球。躍馬就想摘花,誰知道竹竿被人一敲,上麵懸掛的花球立刻高高蕩起,他回頭一看,正是崔景煜。

他也知道時機已失,索性笑道:“侯爺,一個人帶四個人怎麼能贏?不如趁早算了吧,我摘了花,好請侯爺喝酒。”

“不試試怎麼知道成不成呢?”崔景煜隻淡淡道。

“難道魏小侯爺這樣子還能攻破我們的球門不成?”元修笑著反問。

“我又不管進球。”崔景煜十分淡然:“隻要你摘不到花,不就行了?”

“侯爺也太小看我們了?”元修眯起眼睛。

崔景煜不答,倒是魏禹山又拍馬趕來,道:“元大人又在跟我崔哥說什麼呢?你們自己說的賭花,球進了,花沒摘到,可是不算的。”

元修這人隻敬重實力,隻和崔景煜說話,連理也懶得理他,冷笑道:“魏小侯爺還知道馬球規則呢?我還以為你們不會打馬球呢。”

他一句話把魏禹山氣得暴跳如雷,自己輕飄飄回了中場。魏禹山要不是在馬上,估計都跳起來了,嚷道:“崔哥,你就讓他那樣囂張?快和咱們一起打過去啊!弟兄們都急壞了。”

崔景煜隻冷冷道:“打什麼,我們又贏不了。”

“贏不了也要打呀,難道就認輸不成?”魏禹山急得不行:“我不管,反正我不能這樣丟人,有人還在樓上看著呢!”

其實他不懂馬球,哪裡懂。崔景煜的意思是,雖然他們贏不了,但對方也贏不了,這麼大的實力差距下,能僵持出一個平局,就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熬到天黑,元修他們人困馬乏,平郡王爺又要開宴,自然就握手言和了。

倒是羅勇,趕過來聽到這一句,嘿嘿笑道:“謔,小侯爺也有人在樓上看著呢,是哪家的姑娘,我去告訴侯爺夫人去!”

“羅大頭,你敢!”魏禹山威脅完羅勇,又一臉期待地看著崔景煜,崔景煜被他的可憐模樣看笑了。到底是自家的弟弟,也隻好提杆跟上了他。

“我隻進一球,幫你出了氣就算了。”

“好好好!”魏禹山喜出望外,頓時開心嚷道:“那我去給你掠陣,羅大頭,快給咱們開路。”

崔景煜一過中場,元修那邊頓時緊張起來,也不進攻了,人人來攔他,但鎮北軍雖然不會打馬球,但配合是早嫻熟的,羅勇是副將,魏禹山是崔景煜配合最默契的協軍,雙方各帶一人,擺雁翅陣,知道自己傳球不準,所以隻短傳,竟然硬生生把元修的防線撕出一道口子,崔景煜一馬當先,球杆一掃,馬球滾過地麵,直中球門。

樓上的葉淩波立刻踮起了腳,韓月綺笑道:“淩波到底小氣,舍不得金子。”

“誰說的。”葉淩波眼睛一眨不眨盯著場中,道:“我可不是為這個。”

場中崔景煜進球,頓時元修隊人人都去守竹竿,但他們哪裡知道天策上將軍的厲害,二十四歲封侯,是什麼樣的功夫,哪是京中王孫的花拳繡腿能比的。負責防守的高少爺和衛衙內被他輕輕在馬鞍上一拍,馬匹都立身不穩,立刻讓開了。崔景煜衝到竹竿下,抬杆去勾花球,元修頓時急了,也抬杆去攔,卻聽見崔景煜淡淡道:“得罪了。”

元修立刻知道,自己上當了。

崔景煜的球杆,根本不是朝著花球去的,馬球球杆都帶鉤,他等的就是元修出杆,立刻用他的球杆勾住元修的球杆,把他往自己這邊一拉,元修到底是宮中侍衛,腰馬不穩,被他拉得往前一栽,他再一推,元修整個人都險些翻下馬去。

旁邊兩人連忙來救,元修匆忙勾住馬鐙,頭低腳高之際,看見崔景煜在馬上一個翻身,誰也沒見過那麼漂亮的身形,真是如同一隻鷂子一般,禦賜的玄色錦袍在風中翻滾,他身形從馬上躍起,一丈高的距離,根本不用立馬,輕輕摘下最下麵的那個花球,又如同一片落葉般落回馬鞍上。

場中有一瞬間的寂靜,然後驟然爆發出巨大的歡呼聲、喝彩聲,樓上的女眷倒沒看清,但也知道崔侯爺是摘花成功,也都喝起彩來。平郡王爺親自斟了酒過來,賀道:“真不愧是聖上親封的定遠侯爺,崔侯爺奪得頭籌,請滿飲此杯!”

其實軍中的人輕易是不飲酒的,但崔景煜也接了過來,他不似魏禹山他們,是苦練出來的功夫,他是軍功世家,祖輩也是上過淩煙閣的人物,雖然沒落,但習武的血脈卻在他身上登峰造極,是少年得意的天才,否則,魏元帥當初也不會把他收為唯一的弟子。

跑馬,馬球,騎射,狩獵,京中王孫會的東西,他樣樣會,樣樣精彩。“五陵年少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這詩不是虛言,他當年在京中,也是無人可以匹敵的少年郎。

他人生中沒有學不會的東西,自然也沒有什麼不如意,二十四歲,大破胡虜,獲敵首萬餘,斬左相國,封侯拜相,放在哪朝哪代,都是要上史書的功績。

他的人生沒有什麼不如意,也自然沒有什麼求不得。

唯一求不得的東西,在他飲酒時越過酒杯上沿,看向的望樓上。

那年桐花宴,山月高懸,韓月綺促狹,行酒令偏偏行到他和清瀾要罰一杯,她立刻開玩笑,說:“真是好福氣,花信宴還沒結束,就喝到謝媒酒了,快喝快喝,我這一杯是謝媒,你們這一杯,可是勾手酒。”

韓月綺老家是晉地人,和崔景煜祖籍相同,兩家祖輩是一起進京,有些遠親,她也是仗著這個,頻頻為崔景煜和葉清瀾牽紅線,自封做媒人。

清瀾不是晉地人,聽不懂。不知道勾手酒是晉地的方言,說的是洞房夜的合巹酒,也叫交杯酒。但他聽得懂,卻裝作聽不懂,借著月光看她的微紅的側臉,那一夜的月光這樣好,連山風吹起她額角的碎發也根根分明。

此時一切都過去了,他不再是二十歲的崔景煜,也沒人會再叫他這名字,他是京中最年輕的侯爺,魏帥已老,以後的二十年,大周的邊疆都要仰賴他。所以人人都追捧他,他喝過許多人斟的酒,聖上的慶功宴,第一杯酒賜魏帥,第二杯就斟給他。長公主,睿親王,平郡王,人人都朝他敬酒。

隻有那一杯二十歲的合巹酒,他再也喝不到。

那是他唯一的求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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