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彩頭(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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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紅賀帖上,他用和他的容貌同樣昳麗又清俊的字體寫就她的名字和祝福:“祝葉家小姐淩波,生辰安康,年年無礙,歲歲無憂,但有所願,皆得圓滿。”

窗外的雪光映在他臉上,是所向披靡的一張臉,卻這樣認真地記得她隨口一提的生日,為她預備下賀禮,這在她已經是太多。她從來不要姻緣,今年的花信宴也不是為她自己而準備,她隻要清瀾得遂所願,不要什麼自己的圓滿。

但命運偏偏這樣捉弄人,送給她一個裴照。已經遠遠超過她所求,在很多人眼中,裴照甚至比崔景煜更好,不然那日的望樓上不會那樣驚豔到死寂。

隻是她無福消受。

淩波幾乎能感覺到自己的心一點點硬起來,這樣冷的冬天,人的心是會硬一點的。

“我不要你的生辰禮物。”她平靜地道:“聽說今日官家駕臨陳家的菜花宴,讓你們比試射獵,還定了彩頭,有重賞。你與其給我送生辰禮物,不如力爭上遊。把那鳥獵到手我才開心呢。”

淩波不用說,都知道他眼中的光一定暗下去。戲裡是怎麼說她這種女子的,利欲熏心,嫌貧愛富,最好的結局一定輪不到她們,最後一定是機關算儘卻白費心機,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

這樣的戲淩波從十二歲看到二十歲,但她早早選好自己的路,她做不成戲中的主角,沒有溫柔敦厚的性子,也不會逆來順受地忍受命運的折磨。她就是要爭,要搶,要力爭上遊,要費儘心機擋住命運的洪流,為自己的家人撐起一片天來,為此機關算儘也毫不在乎。

圓滿的結局是給清瀾的,她隻要續她的紅線。在團圓美滿的結局到來時,和丫鬟一起站在人群中,做金紅相間的背景上無關緊要的一朵小花。

她不需要裴照。

但裴照偏不退場。

他似乎對淩波的“利欲熏心”毫不在乎,隻是微微笑著,道:“不是要崔景煜抓到你才開心嗎?”

淩波知道他的意思:你想要我力爭上遊,其實還是希望和我有未來的吧?

但淩波偏不順著他的話說。

“當然是你獵到最好,崔景煜地位再高,更加高不可攀。你獵到了,領了賞,也是我的助力。對了,今日到底有人獵到那隻鳥沒有?”

“沒有呢。”裴照仍然隻是笑:“人人都空手而歸,彩頭放在陳家無人拿,宮裡還遣了太監來問呢。”

“真是浪費。”淩波嫌棄道:“你那天在望樓下不是挺厲害的嗎?為什麼不把那隻鳥射下來去領賞?”

“那不是鳥,是遊隼,很漂亮的,射死了多可惜。”裴照笑道。

淩波立刻警覺地看著他。

“你不會看到那隻鳥了,沒有射吧?”她的眼睛立刻瞪起來:“要是你因為舍不得一隻死鳥而錯失領賞的機會,我……”

她的聲音再次戛然而止,因為裴照直接拉下了她的生辰禮物上的錦緞。纏枝花葳蕤的錦緞如流水般落下,金銅色的籠子裡,一隻灰不溜秋的鳥站在裡麵,眼上被布條綁住,不安地轉著頭,似乎對周圍的一切無比警覺。看起來平平無奇,一點也不值得作為一份珍貴的禮物。

但這隻鳥頭上似乎被什麼筆重重點了一下,如同神話中被天筆點中而化龍的鯉魚,那一筆朱砂墨金紅相見,即使在昏暗的馬車裡,也微微閃著光,淩波知道那是禦用的朱龍墨,攙的是貨真價實的金粉。

淩波震驚地瞪著裴照,後者則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笑眯眯地看著她。

“你!”她氣得想揍他:“你瘋了?你獵到這隻鳥,為什麼不去領賞?”

“我不喜歡領賞。”裴照懶洋洋靠在馬車壁上,灑脫得很:“我又不缺弓箭。”

他連彩頭是弓箭都知道!

淩波隻恨自己不能給他兩下。

“那你就放了它啊,留著乾什麼。”

“活的遊隼多難得,我捉來給你玩玩啊。”裴照還有心思逗她,見淩波著急笑道:“逗你玩的,其實是因為放不了,放了就被人打去領賞了。這種墨用什麼都擦不掉,隻能等慢慢褪色,等風頭過了,我再把它放了,遊隼飛得快,一天就回塞上了。”

淩波被他氣得頭暈。

世上隻有想討賞沒能力的人,他卻是有能力但不討賞的怪人,千萬人裡麵也難有一個。偏偏兩個都被她遇到了,沈碧微那家夥的德性,和裴照簡直是如出一轍。

淩波恨自己竟然懂得他那些怪想法。他一定是覺得這遊隼像他,就好像沈碧微那年去打獵,看到一隻白狼,離群獨居,在雨裡狩獵一隻鹿,她看了一下午,回來跟淩波說那隻狼讓她想起自己。

但淩波既懂他們,又不讚同他們,就像她聽到沈碧微的話,第一反應也是:怎麼沒人可憐那隻鹿呢?

像現在,她第一反應也是罵裴照。

“你養著它乾什麼?闖禍嗎?你又不喜歡鳥。”

“誰說的,”裴照仍然隨性地躺著,懶洋洋地用一根喂食的木棍逗那隻遊隼:“我挺喜歡鳥的,你送的衣服我就喜歡,上麵繡的是青鸞。”

淩波立刻把頭彆開:“我不知道什麼青鸞不青鸞的。”

裴照哪會錯過這時候,立刻湊過來看她的表情,笑眯眯道:“昔罽賓王結置峻祁之山,獲一鸞鳥……”

淩波抬手就要打他,他輕巧躲過,仍然對著她笑,漂亮得如傳說中的青鸞鳥,不似人間所有。

但淩波消受不起這個。

“裴照。”她認真叫他名字:“你彆逗著我玩了,我真沒空跟你玩這個,我們就不是一路人,想要的東西都不一樣。你也知道的,你喜歡的東西我不喜歡,我想要的東西,你不想要。”

裴照的笑容淡下去,但那雙桃花眼還是安靜地看著她。

“你想要什麼?”他其實也知道答案,自問自答道:“我們葉小姐就喜歡權力。”

“對,就喜歡權。”淩波也坦蕩承認:“沒有權,錢也可以。”

“總歸是要力爭上遊。”裴照替她總結。

他的眼中仍帶一點淡薄的笑意,是天生的笑眼,怎麼怪得了小姐們喜歡他,這樣的才貌仙郎,才不辜負了一場花團錦簇的好青春。

“對,總歸是要力爭上遊。”淩波也平靜道。

他了解她,她也了解他,他不會力爭上遊,她偏要力爭上遊。她這輩子學不會淡泊處事,他偏偏連禦賜的彩頭也可以棄之不顧……

他們誰也改變不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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