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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舊時明月曾照我(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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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獻遙是被原老宮主收養的。

在久遠的記憶中,他過了很多苦日子,當過些小門派的侍從,也被人收養過。

那對眷侶本也是修仙界出了名的恩愛,約好了一生一世一雙人,甚至立下了靈契。可有一日,養父忽得宣布自己另有所愛,竟是直接毀了靈契,將傷害悉數轉移到了道侶身上,還將情人接入家中。

彼時金獻遙的養母本就在突破之時,被打擊得措手不及,又日日見舊情人在麵前恩愛,身體更是日漸虛弱。

若非金獻遙當機立斷給了養父一刀,借此機會帶著養母出逃,恐怕養母真要沒了性命。

但從那以後,金獻遙安全感越發缺失,幾乎到了稍有風吹草動就會立即不安的地步。

直到養母將他交給了原老宮主,原老宮主又讓他認了香彆韻為姊,由香彆韻和原不恕教導,金獻遙這才好了許多。

但這隻是麵上。

金獻遙發誓,他絕不會讓任何人介入香姐姐和原大哥之間。

他不想捅香姐姐,也不想見原大哥流淚。

所以,這個新來的寧道友,他一定要嚴防死守!

……

自醒來後,盛凝玉頭一次感到了後悔。

如果時間能重來,她今日說什麼也不會出門。

身旁的香夫人已經收起了淚,一道靈力就將淚痕抹除的乾淨,唯有那纖細的手指,還如菟絲般緊緊地禁錮著她的胳膊。

也不知道是哪兒來的力氣。

一路上,頂著身後管事、弟子的重重目光,盛凝玉逐漸坦然,甚至又開始思緒亂飛。

也不知道謝千鏡到沒到大荒山。

盛凝玉想,依照這人的脾氣,若是看見有人這樣親昵的挽著她,怕是又要說些奇怪的話,問些奇怪的問題了。

不過在這之前,他大概先會再幫她處理一下最近處理藥草和畫符弄出來的傷口。

說來也奇怪,明明都是些細微的傷口,盛凝玉都不在意,可謝千鏡卻每次都能發現。

“寧姑娘。”

一道溫柔小心的嗓音自上方傳來,盛凝玉這才收回神。

她被香夫人帶到了一個湖心的亭子前。

亭子的四角飛簷翹起,遠遠看著仿若在發光似的,走進一瞧,才發現是明珠與琉璃點綴,中央上書著“不知亭”三個字。

香夫人引她入亭中,終於開了口:“寧姑娘覺得,我這個亭子如何?”

四麵臨風,環山繞水,有鳥雀從湖麵掠過,發出明亮的清啼。

盛凝玉最喜歡水和亮晶晶的東西,此時環顧一圈,讚歎道:“風生水起,此生快意。夫人的亭子寓意極好,叫人喜歡。”

若是沒有身後那幅畫,就更好了。

太像了。

香夫人著迷似的盯著盛凝玉。

她心中有萬語千言,可往日裡的八麵玲瓏,眼下卻發揮不出分毫。

“……是您麼?”

香夫人突然開口,聲音輕的宛如夢囈。

盛凝玉動作一頓:“夫人?”

香夫人:“是您對麼?劍尊大人……”她說到這裡便驟然停下,急促的喘了幾口氣,像是生怕盛凝玉不會應她,又急急地開口。

“大人,我是花柳煙啊!”

“——那個妖鬼花柳煙!”

盛凝玉眼睫緩緩顫了一下。

她確實沒見過這張臉,但她好像知道她是誰了。

“六十年了……距您離開,已經整整六十年了,我終於又能見到您了。”

香夫人說著,忽得淚如雨下。往日裡那個貫來溫柔藏刀的香夫人,此刻卻哭得像是一個無助的孩童。

她看著盛凝玉,仿佛又回到了當年。

那時候她還不叫香彆韻,也不是什麼高高在上的香夫人,更沒有“半壁宗”收留。

她隻是一個姓“花”的凡塵普通女子。

如所有最尋常的人間女子一樣,她嫁了人,談不上喜不喜歡,憑著她一手祖傳的調香本事,也算是吃穿不愁,安穩度日。

隻是後來,丈夫染上了惡習,迫使她流產後,將她買入煙花柳巷,她從此成了“花柳煙”。

她受儘折磨,臨死前才從老鴇口中得知,是一個大家族的仙君大人在閒來買香時看上了她,被她拒絕後,轉而從她丈夫入手。

“你說你,倔什麼呢?”老鴇嘖嘖道,“本來能去那神仙地方享清福的,然而現在啊,可是過了這村兒就沒這店咯。”

原來那仙君早已對她沒了興趣,隻是記恨她的拒絕,隨口吩咐,讓人“教導”一番。

原來如此。

在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眼中,他們不過螻蟻,命如草芥。

“憑什麼……”

憑什麼她的丈夫可以買賣她?

“憑什麼……!”

憑什麼那些人可以欺辱她?

“憑什麼!!!”

憑什麼隻是隨口的一句“教導”,就能讓人家破人亡,沒了性命?

花柳煙想,自己如今的模樣大抵十分可怖,不然周圍人為何滿目驚恐,連連後退?

她在一片血流中,低頭看見了自己如今的模樣。

清麗動人的麵容變得陰森可怖,潔白的肌膚上條條血痕縱橫,彌漫著不詳的血氣。

她死了,卻沒有死得徹底。

她成了世人恐懼、正道厭惡的妖鬼。

花柳煙對著鏡子,怔怔的流下血淚,而後大笑起來。

好啊!好啊!

她先是將樓中所有欺辱她的人殺了個乾淨,又化身一縷黑霧飛身而出,去往了原先的家中。

她的丈夫正與朋友一起喝酒,暢談古今,佳人在懷,好不快活。

原來她也就值幾張酒席。

花柳煙慢慢的笑了起來。

“夫君。”她道,“我想看看,你的心肝,是否當真是黑的。”

在一片驚恐與尖叫中,她用極為殘忍的手段殺害了她的丈夫,將他的肝腸生生掏出,當著他的麵切得粉碎,又混著酒,喂他喝了下去。

全程,花柳煙都用鬼氣維持著這人的性命,直到最後才讓他斷氣。

還沒有結束。

她還要去找那個修士。

隻是這一次,卻遇到了阻礙。

先前的動靜太大,驚動了劍閣。

劍閣。

花柳煙冷笑。

她聽說過劍閣的存在,無論是從前閨中閒談,還是從被她殺死的、欺辱過她的修士嘴裡。

她們說,劍閣呀,是傳聞中修仙界裡最厲害的地方,劍閣裡有十四洲裡最厲害的劍尊!

他們說,你這娼婦且等著,劍閣若來,就是你的死期!

花柳煙等著。

她看著那兩個劍閣弟子到來,其中那位被稱為“容仙君”的弟子姿容不俗,若神仙臨世,須臾之間已將一切安排妥當。而那個小一些的姑娘,明媚肆意,姿態慵懶,雙手抱著劍,一副事事都不經心的模樣。

如此看來,後者更容易出錯。

“——你是在找我麼?”

花柳煙驟然一驚,她萬萬沒想到自己隱匿了身形還會被發現,眉目間劃過一絲狠辣,抬手時五指化作利爪向人襲去!

“咦?打我乾什麼?彆打我呀。”

那穿著素白衣裙的姑娘口中如此說著,姿態卻不見絲毫慌張。她身姿靈巧的避開,右手反持著劍鞘,輕輕一拍,靈力瞬間成網,從手指起蔓延至全身,直接將花柳煙禁錮在了原地。

看來那些人說得都是真的。

劍閣弟子,當真厲害。

花柳煙捂著傷跪倒在地,眼角的餘光看著那綾羅素白的裙角,如同阿娘幼時哄她的故事裡,那天邊遙不可及的月亮。

但故事裡月亮上的神女會為了鐘情的凡人落下一抹餘暉,故事外,卻從沒有人敢指望月亮向她奔來。

“你受傷了?”那入月華般皎白色的衣裙更近了些,“我沒出重手——是你先前的傷麼?”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花柳煙閉了閉眼,心中驀然湧起無儘的不甘。

為何……

為何又是這樣……

好像無論她多努力,都隻是那群生而高貴的人眼中的螻蟻傀儡,永遠卑劣,永遠低賤,永遠是個踏不出那方寸之地的玩物。

“仙君端座劍閣,高高在上,自是不知我們凡塵疾苦。”

花柳煙慘笑起來,臉上的傷口又開始向外滲出黑血,她聲音很輕,卻又沉沉,滿是麻木與疲累。

“仙君來此前,應當是知道我的那些經曆了吧?莫非你也覺得那些人,不該殺嗎?”

話出口後,花柳煙自己都覺得荒誕。

她在問什麼呢?

這個問題,她問過太多次,問過太多人。

眼前這位在雲端之上的劍閣仙君,又哪裡能知曉她的疾苦?即便是知曉了,至多也不過是一聲感歎——

“該殺。”

……該殺?

她說該殺……

該殺啊。

花柳煙怔怔地抬起頭,反倒一瞬間語無倫次:“可我不僅殺了人,我、我還是個妖鬼,我是以鬼氣殺的人,我——”

那小仙君卻道:“那又如何?那些人本就該死,你根本無錯。”

“至於妖鬼——我曾在書上看過記載,能成妖鬼之人,生前都受過苦,稍有不慎就會理智全失,需要極大的毅力才能活下來。”

“花柳煙,你不僅活了下來,還沒有傷及無辜,隻報複那些害了你的人,你做得特彆好,特彆厲害。”

——特彆厲害。

花柳煙的睫毛顫了顫,想要看清眼前人的模樣,卻一片模糊。

她分不清那黏膩的存在是血還是淚,卻還是執著的、努力的睜大了雙眼。

月夜朦朧,鬼影交錯,人心浮動。

小仙君踏過所有,不顧裙邊沾上鮮血,一步步,徑直走到了她的麵前,如一片月華降落人間。

花柳煙仰著頭,一時有些恍惚。

她想,原來阿娘沒有騙人。

原來天邊的月亮真的會到眼前。

原來在某一刻,遙不可及的月光,也會溫柔的灑在她這樣汙濁之人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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