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內頓時轟然一片。
“遺物?明月劍尊還有遺物流落在外?”
“她當年不是直接屍骨無存了嗎?”
“你傻呀!遺物當然有了,人家好歹是劍尊,能沒點好東西留下?隻是不知是什麼?”
“是什麼都行,彆是個噱頭就好!”
“你說什麼呢?這可是鬼滄樓的拍賣會,等閒之物根本入不得那位樓主的眼呐!再說了,依照鬼滄樓主和劍尊的關係……嘖,門口那塊牌子可還立著呢!”
“也不知明月劍尊怎麼得罪鬼滄樓了,我有個小道消息,這次要拍賣的,是那位的靈骨!”
“什麼?!靈骨?!絕不可能!”
倒也不是不可能。
盛凝玉想,她的東西當年幾乎都隨著她一起,炸毀的炸毀,淹沒的淹沒,能與她扯上關係,且被鬼滄樓看上拍賣的無非那幾個。
她的靈骨,和本命劍碎片。
盛凝玉笑容緩下些許。
但同樣的,盛凝玉清楚地知道,現在還不是想這些時候。
她應該先找人醫治她的身體,起碼不能是現在這個身體遍地窟窿,靈力四處漏風的狀態。
腦中思緒轉了又轉,盛凝玉最後模糊地扒出了一個名字。
——靈桓塢。
她要去靈桓塢,找雲望宮的醫修。
盛凝玉心中歎氣,希望原道均那老頭子貴體如龜,福壽安康啊。
哪怕心中思索,盛凝玉握著筷子的手也沒有放下,輕巧地將一個團子送入口中,側過身,依舊離謝千鏡很近,好似靠在他身上,透過他身影的遮擋往後望去。
“彆動。”盛凝玉語氣愜意,帶著幾分慵懶,“讓我看個熱鬨。”
一群穿著藍衫的修士,樣式相同,衣料考究,神情傲然,一看就是出自同一門派或世家的“體麵人”。
方才,應當是他們用了障眼法,刻意掩人耳目。
——但這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盛凝玉覺得這些“體麵人”頗有幾分眼熟。
到底是在哪裡見過?
“嘖。”
一聲驕矜的冷哼從裡麵傳出。
這一聲雖輕,卻帶著極重的分量,盛凝玉混在人群中順勢望去,隻見那群體麵人分開兩邊,垂首俯身,態度恭敬。
位於正中的,是一個年歲不大的少年。
錦繡綢緞,深藍如海。
她的眼神在藍衣少年的衣角處停了停,一時怔然。然而不等她細想,就聽一道聲音輕輕地自斜上方傳來。
“你認識他?”
盛凝玉嘴角一抽,收回目光,斜著眼看向了謝千鏡,匪夷所思道:“當然不了。那位公子一看就非富即貴,我這種平平無奇的普通小修士,哪裡能入得了他們的法眼。”
聞言,謝千鏡低聲笑了笑,胸腔都在輕輕震動。他將下巴擱在盛凝玉肩上,背對著少年,湊在她耳旁,輕聲道:“可我認識他。”
盛凝玉眸色微凝。
離得近了,她嗅到謝千鏡身上一股淺淡的香氣。
盛凝玉不懂香,隻覺得好聞。
讓人覺得心安到——
心感眷戀。
她微微皺眉,到底在哪兒聞過?
另一邊,藍衣少年一手撐著頭,一手百無聊賴地蕩著茶杯,語氣輕蔑中透著不滿。
“……也不知為何各個都對這明月劍尊如此趨之若鶩,左不過一個遺物罷了,能有什麼稀奇?要是當年那把名為‘月無缺’的絕世之劍現世倒是值得一觀,可誰都知道,那劍早就碎成粉了……”
他特意撤了障眼法說這些,顯然是故意的。
盛凝玉聽著,卻不覺得生氣,反而有幾分津津有味。
少年意氣,恍若故人。
哪怕是虛榮傲慢,也顯出十分可愛。
“——我認識他衣角的族徽,他出自東海褚氏。”
謝千鏡忽得開口。
他將聲音放得極低,低得有幾分嘶啞,好似月下凝成的寒冰,涼得沒有一絲紅塵氣息。
盛凝玉麵上的笑意一頓。
少年還在大放厥詞:“……這明月劍尊當年那般輕易地葬身魔陣之中,說不準也是個沽名釣譽之輩罷了。”
嘶啞的嗓音與少年意氣融在一起,驟然響起時,竟讓人有種時空交融、恍如隔世之感。
“寧道友。”謝千鏡的嗓音在盛凝玉耳旁響起,冰涼的氣息幾乎貼上了她的耳廓,“這就是前日我出現的原因。”
盛凝玉麵上的笑意徹底消失。
她偏過頭,深深看了謝千鏡一眼,而後覆上了他放在桌下的手。
肌膚冰涼,如一塊上好寒玉。
“一會兒上樓說。”盛凝玉捏了捏他的指尖,輕聲道。
驟然一聽,她似乎全然偏向他。
謝千鏡扯起嘴角,在旁人看不見的角度,露出一抹嘲諷的笑意。
而此時,隨著少年的話音落下,一樓堂中有人皺眉,也有人小聲嘟囔,也有人暗自點頭。
但少年周圍的家臣顯然不願多事也不敢忤逆少年,隻能堆著笑,順勢換了個話題:“您說的有理,但這到底是盛劍尊的遺物,說不準有好東西呢。”
少年冷哼一聲,但到底沒再多說,隻在起身翩然離去時,落下一句輕飄飄的——
“快些選完人。若是叔父要去鬼滄樓,我大抵是要陪他去的。”
周圍的家臣們點頭哈腰的同意,而後在場的盛凝玉等所有修士都被帶離集中起來。
一臉懵逼的盛凝玉:“?”
她捏著手裡還沒啃完的燒餅,沉默了一瞬,偏過頭小聲問道:“這是要乾什麼?”
那修士顯然十分熟稔:“要看大家展示劍法,從中選出幾個好苗子送往東海褚氏吧。”
盛凝玉大感震撼:“可我不會用劍啊!”
“什麼?!你不會?!”
修士不可抑製地提高了嗓音:“那你留在這兒做什麼?!”
盛凝玉無辜道:“我的手是不會舞劍,但我的嘴會吃東西啊。”說完,她咬了一口手中的燒餅,豎起大拇指,“好吃,愛吃。”
還可以多來點。
他們這裡的騷動引起了方才褚家家臣的注意,其中一位走來,警告道:“噤聲!休要喧嘩!”
隨後他先看了眼盛凝玉,又著重看了眼謝千鏡,道:“一會兒展示完劍法後,直接來找我。”
盛凝玉:“……”
她回頭,就見先前為她解惑的修士嫉妒地看著他們,語氣扭曲道:“長得好看了不起啊!”
電光火石間,盛凝玉聯係起昨日店小二說得“大有前程”,神情微微裂開,可馬上,麵上表情變得全然無辜,一雙眼中更是寫滿了茫然。
“敢問這位兄台,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與他皆是外來人,左右不過圖一頓免費早食,卻不料遇上這世家大族……”盛凝玉握住謝千鏡的手,與他對視一眼,又低聲道,“也好叫我二人知曉忌諱,免得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倒是真的枉送了性命。”
那人見她竟是當真不知,歎了口氣:“東海褚家曉得吧?如今就是那位家主在尋人,今日早食也是褚家為了報名的修士免費提供的。”
褚家家主?
盛凝玉心思一轉。
光陰倏忽,依照褚家那樣複雜的形式,怕是家主之位已然更迭。
也不知上位的是行事沉穩卻天資淺薄的老大,還是出手狠辣卻心性不定的老二,亦或是淡泊名利但似有束縛的老三——
“——如今的褚家家主曾與那明月劍尊定有婚約,且對明月劍尊情根深種,在她仙去後,依舊對她諸多懷戀,一直在收集所有與明月劍尊有關的東西。加之先前天星門門主曾有預言‘百年倏忽,明月將出。萬世俯首,惡行皆誅’,褚家家主不知如何,偏認為是明月劍尊要複活了,竟是滿天下的在找用劍用得好的修士,不拘男女老少,隻要容貌中上乘,舞劍舞得有幾分出彩,都要被帶去褚家那海上明月樓供家主一觀,哪怕最後落選,也會被贈得些許靈石寶物呢!”
修士砸著嘴,感慨道:“弱水三千,唯愛一人。褚家主如此情深義重,實在令人感動啊!”
盛凝玉:“……”
盛凝玉:“……………………………………”
等一下?
褚長安成了褚家家主??
褚長安情根深種??
還是對她???!
消息來得太突然,盛凝玉自蘇醒來頭一次控製不了自己的神色,隻能迅速低下了頭,隱藏自己扭曲的麵容。
荒謬!
太荒謬了!
這句話簡直比她這些天經曆的所有事情都要荒謬!
不等盛凝玉消化這段無比震撼的消息,忽得身邊傳來了一道嗓音。
“如此聽來,這位褚家家主倒是個深情的人物了。”
盛凝玉驀然抬頭,就見謝千鏡嘴角含笑,似有千般感慨,語氣也很溫柔。可他的神情偏又淡漠至極,兩相疊加之下,竟是成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嘲諷。
尤其是這句話的意思……
盛凝玉嘴角控製不住的一抽,被說得胃裡都犯惡心,她剛要用凶狠的目光示意謝千鏡閉嘴,卻見這人偏過頭,目光毫不避諱地與她相對,對著她彎起唇角,揚起了一個笑。
“看來寧道友也對褚家極有興趣,聽得如此入神。”
謝千鏡輕飄飄地勾著尾音,他低著頭,與光背離,那雙原本琉璃般乾淨漂亮的眼瞳也在刹那間變得幽深,仿佛被血浸染的菩提蓮,憑白勾出了幾分戾氣。
盛凝玉頓了一下,轉瞬間便收好了情緒,臉上又是一派散漫的笑。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她揚起眉梢,隨口似的問道,“謝道友呢?覺得方才那些話如何?其中幾分真假?”
此時,後院偌大的中心空場處,已有劍修開始為褚家人展示劍術,先前為他們講解的那位修士也早已擠去了前排。
叫好聲與噓聲此起彼伏,零星夾雜著幾聲哀歎和躍躍欲試的喊聲環繞。
你方唱罷,我登場,恰如紅塵紛紛,變幻莫測。
而在這樣喧雜的環境裡,卻又有一人全然不為所動。
漆黑的瞳孔中清晰地倒映著一人的身影,謝千鏡笑了一聲,混在人群喝彩中,模糊卻又清晰。
“不如何。”他慢條斯理地開口,聲線卻莫名多了幾分嘶啞,“倒是方才見寧道友似有所感。比起真假,我更好奇寧道友聽著這些話,是不是也覺得那位仙君情深義重,十分令人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