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帳謀士武將,無不神色一驚。
程昱眉頭深皺,一聲無奈輕歎。
四十萬斛糧草被燒,如此重大失利,總得有人要背鍋的。
曹操不治他的罪,明顯是不打算讓他背鍋。
這要放在曹操創業之初,以曹操之氣量,必會親自攬下這口鍋,還會誠懇的從中檢討教訓。
現在時代卻變了。
曹操地盤已不是當初兗州一隅,而是據有除關隴之外的整個北方。
身份也從當年的兗州牧,晉位到了如今大漢丞相,權傾天下。
身份實力的轉變,也令曹操信心極度膨脹。
最明顯的證據,便是曹操年初剛平定河北,休整半年不到,水軍都等不及練成,就起傾國之兵南征荊州。
一個膨脹的曹操,怎麼可能扛下此戰失利這口鍋?
那這個背鍋人,就隻能剩下你於禁了。
本來念著你創業老人的份上,削去爵位貶為庶民,卸甲歸田已經是極限。
可你於禁偏偏亂了方寸,竟頂在曹操氣頭上,將劉備的“最後通牒”當眾道出。
曹操不殺你殺誰?
“丞相——”
於禁大驚失色,難以置信的目光驚望向曹操。
顯然他已意識到,自己適才說了不該說的話,刺激到了曹操的尊嚴,惹來了殺身之禍。
曹操側過臉去不屑看他,隻向許褚瞪了一眼,厭煩的擺了擺手。
許褚唯曹操之命是從,隻得輕歎一聲,向左右虎衛揮手喝令。
一眾虎衛一擁而上,便將於禁拿下。
“丞相,刀下留情。”
“於文則確實有罪,隻是他畢竟追隨丞相十餘載,曾與丞相共過患難。”
“還請丞相念在他的元從之功,能網開一麵,恕其死罪。”
程昱於心不忍,隻得站出來為於禁求情。
樂進等兗州創業起家的老部下,紛紛也站了出來,為於禁求情。
畢竟是十幾年的交情,戰場上同生共死過的。
對於禁心存不恥是一回事,坐視於禁被斬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前番漢水一役,他為求苟活,向關羽跪地求降,孤念在他元從之功,已是寬恕過他一回。”
“可他卻不知廉恥,如今又向那大耳賊求降!”
“孤四十萬斛糧草,還儘數毀於他手中!”
“他犯下的種種罪行,雖百死亦不足惜,孤若不斬他,如何向十幾萬將士交待?”
“孤賞罰不明,威信又當何在?”
曹操是怒不可遏,衝著求情眾人一通怒斥。
程昱眾人被懟到啞口無言。
曹操壓服眾人,拂手喝道:
“還等什麼,還不將他推出去,速速斬首!”
虎衛們見眾人求情不下,也不敢再故意拖延,隻得架起於禁往外走。
此刻的於禁,已是萬念俱灰,心涼透頂。
他一聲長歎後,強行掙紮開來,以斷手向曹操深深一揖:
“丞相,是禁辜負了丞相,禁罪無可赦,甘願伏誅!”
“禁臨死之前,隻想求丞相兩件事。”
曹操本來不想聽,但瞥見於禁斷手之時,心頭微微一緊,便沒有作聲。
左右虎衛看出這是曹操默許,便沒有再強行架走於禁。
“一是請丞相念在君臣一場的情份上,能照顧禁的妻小。”
“這第二件事,還請丞相務必要斬殺劉備和關羽,以為禁報仇雪恥,禁於九泉之下也就冥目了。”
說完這兩件請求後,於禁深深一拜:
“禁以為,那劉備與當年相比,仿若胎脫換骨,已不可同日而語。”
“禁懇請丞相,萬萬不可再輕視劉備才是。”
說罷這最後遺言,於禁已是淚流滿麵,轉身向帳外走去。
曹操抬頭瞥向於禁,看著那殘軀背影,手微微抬起,有那麼一瞬間竟想收回成命。
隻是,話到喉頭,卻始終沒出口。
君無戲言!
殺令已下若再反悔,顏麵威信何在?
何況心中那丁點不忍,還不足以壓倒他對於禁憤怒。
曹操便隻默不作聲,冷眼看著於禁離去。
須臾。
虎衛提著於禁首級入帳,獻於了曹操案前。
程昱等人皆搖頭暗歎,眼中儘是惋惜。
曹操看著於禁人頭,再瞥見眾人各種惋惜歎息,心中忽然間萌生了一絲後悔。
臉上的憤怒的化為無奈,曹操苦澀一歎:
“非是孤鐵石心腸,不念舊情,是孤實在沒有辦法。”
“於禁犯下如此大罪,孤若不能明正軍法,往後全軍上下豈非人人效仿?”
“這樣一支軍隊,人人皆無死戰之心,與烏合之眾有何分彆?”
“孤統領著這樣一支烏合之眾,又如何掃除劉備孫權等逆臣,如何一統天下,再興大漢?”
“孤又怎麼對得起天子對孤的重托,怎麼對得起爾等對孤的期望?”
曹操向眾人大掏了一番苦水,說到無奈處,眼眶裡也噙起了淚光。
程昱等眾人漸為觸動,個個淚光在眼眶中打轉,忙又紛紛表態,大表對曹操的理解。
曹操這才收起淚光,傳令將於禁屍首縫合,仍舊以亭侯之禮厚葬。
接著曹操端起一杯酒,鄭重其是道:
“文則,汝妻女吾養之,汝安心上路吧。”
“劉備的首級,孤早晚必當斬下,於你靈前祭奠你在天英魂。”
許下承諾誓言後,曹操將杯中酒,儘數傾灑在了地上。
這一通操作後,曹操方才坐回上位,深吸幾口氣後,漸漸恢複了往昔氣度。
“文則臨行之前提醒孤,劉備已是脫胎換骨,與當年大不一樣,叫孤萬不可輕視。”
“爾等以為,文則此言何意?”
曹操重新提及了於禁遺言,眉宇間換上了幾分狐疑。
或者說,其實他內心深處,有著跟於禁同樣的感覺。
“丞相,其實昱也一直覺得,劉備與當年大不一樣。”
“從他奇襲襄陽,再到啟用霍峻守樊城,再到以關羽破我水軍,乃至如今識破我們的計策,反過來奇襲我鄧縣糧營…”
“這樁樁件件事聯係起來,昱不得不推測,劉備身邊除了那諸葛亮,還有新近歸去的徐庶,會不會另有智謀了得之士,為其出謀劃策?”
程昱終於將心中猜測,當著眾人的麵道了出來。
劉曄等謀士們紛紛點頭稱是,顯然這幫人精們都有跟程昱一樣的感覺,隻是一直沒有機會點破。
曹操眼眸微微眯起,捋著細髯疑道:
“爾等所言,倒也不無道理,隻是劉備若新得了什麼謀士,此人智計可是非同小可。”
“荊州之地,還有什麼智謀之士,竟能識破你程仲德的計策?”
程昱語塞。
大帳中議論頓起,眾謀士們是搜腸刮肚,將荊州有名有姓的名士,統統都篩選了一遍。
要麼是徒有虛名,要麼是智謀有限,達不到程昱所提的標準。
議論來議論去,卻也沒議論出個所以然來。
正當眾人猜測無果時,程昱忽然想到什麼,從一堆情報帛書裡邊翻出了一張。
“丞相,這是多日之前,我南岸細作送來的一道情報,稱劉備任命了一位年輕文士為從事,會不會就是此人?”
程昱說著,將手中帛書獻上。
曹操一把接過,眼中含著好奇,迫不及待接過。
隻看一眼,曹操臉上好奇卻變成了茫然,脫口問道:
“這個蕭和又是何方神聖,孤怎從未聽聞過,荊州還有這麼一號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