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城東,曹軍糧營。
昏暗的營盤中,烏壓壓的曹軍士卒,肅立營帳之間,目不轉睛的盯著淯水方向。
就這麼站了有大半宿,士卒們既困又疲,漸漸已顯出焦躁跡象。
大營腹地,一座望樓之上。
曹操負手而立,此刻正眉頭緊鎖,凝視著營外夜色。
等了整整一夜,始終不見劉備來襲,此刻他心中亦是煩躁悄生。
“丞相,天就要亮了,卻遲遲不見劉備來攻,莫非程仲德判斷有誤,劉備並未有偷襲我朝陽糧營的企圖?”
身旁侍立已久的曹洪,終於是忍耐不住,湊上近前小聲向曹操提醒。
曹操心頭一震,眼眸中閃過一絲擔憂。
旋即,曹操卻冷冷一笑,反問道:
“劉備若不來偷襲我朝陽糧營,他偷偷摸摸調江夏兵北上做什麼,又為何要準備三日乾糧?”
曹洪無從回答。
眼珠轉了幾轉後,曹洪又小心翼翼問道:
“莫非劉備麾下,有人看破了我們的布局,那劉備心生警惕,臨時放棄了偷襲朝陽的圖謀?”
曹操臉色依舊不以為然,捋髯冷笑道:
“劉備麾下,能稱得上智謀之士者,無非是那徐庶,還有那個諸葛村夫。”
“那諸葛村夫是否當真智謀非凡先不論,此賊現下身在宜城,又不能為劉備出謀獻策。”
“至於徐庶,其智倒是可比仲德,然仲德這一計深得奉孝鬼謀神算之妙,你以為徐庶有那個能力看破嗎?”
曹洪若有所悟,眼中疑慮漸消。
曹操抬頭繼續望向淯水,捋髯說道:
“子廉呀,為大將者,凡事當沉得住氣,切不可輕易動搖自己的判斷,明白嗎。”
曹洪麵露慚愧,忙拱手道:
“丞相教誨的是,洪該多些耐心才是。”
曹操遙指營外方向,冷笑道:
“此時此刻,劉備的戰船說不定已到,正準備著偷偷摸摸的登——”
急促的馬蹄聲響起,打斷了曹操的推算。
一員信使飛奔入營,滾鞍下馬,大叫道:
“啟稟丞相,曹子孝將軍急報!”
“劉備親統三萬大軍偷襲我鄧縣糧營,於禁守軍營不利,致使糧營失陷。”
“我營中四十萬斛糧草,已儘被劉備付之一炬!”
望樓之上,曹操駭然變色,身形站立不穩,猛然一晃。
“丞相!”
同樣駭然的曹洪,急是伸手將曹操扶住。
四周曹軍諸將及士卒,一片嘩然,驚議驟然四起。
“扶孤下去!”
曹操一聲大吼,扶著曹洪三步並作兩步衝下了望樓,一把將信使手中急報奪過。
鄧縣糧營失陷的經過,白紙黑字寫的清清楚楚。
“為什麼會是這樣?”
“大耳賊明明該襲我朝陽糧營,為何反去襲了我鄧縣糧營?”
“鄧縣離我樊城主營近在咫尺,那大耳賊何來的膽量,竟敢去偷襲我鄧縣?”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曹操拿著帛書的手越攥越緊,心中無數疑問在耳邊轟轟炸響。
“難道說…”
曹操臉形驟然扭曲,驚疑化為了驚怒。
他想明白了。
曹仁的急報雖極為簡要,並未寫明前因後果,但也足以令他猜出了真相。
難怪劉備遲遲不來襲朝陽糧營。
因為人家從頭到尾,壓根就沒想過要偷襲朝陽。
人家想要偷襲的目標,本就是你眼皮子底下的鄧縣糧營!
從一開始,劉備就識破了程昱的布局!
什麼藏匿江夏兵於船艙,什麼準備三日乾糧…
一切的一切,皆是劉備的將計就計之策!
目的,隻為誘使你主力抽調北上,自以為是的跑來朝陽設伏。
如此鄧縣糧營才會兵力空虛。
劉備才敢抓住這天賜良機,以三萬大軍突然渡江,殺於禁一個措手不及。
一舉焚儘他四十萬斛糧草!
“孤竟然被那大耳賊戲耍,中了他調虎離山之計,可恨!”
曹操惱羞成怒,咬牙切齒的將手中急報撕成了粉碎。
“丞相,洪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劉備怎麼會去偷襲了鄧縣,他不該是來偷襲朝陽,自投羅網的嗎?”
曹洪還一臉驚異茫然。
“到底是怎麼回事,孤還要回樊城方才證實!”
“傳令,留兩萬兵馬守朝陽,其餘大軍即刻動身回樊城大營!”
曹操鐵青著臉厲聲下令。
曹洪一頭霧水,卻不敢多問,匆忙傳令。
號令傳下,七萬曹軍伏兵即刻開赴,風急火燎的飛奔南下。
…
夜色降臨時。
曹操已臉色如鐵,眉頭深鎖,坐在中軍大帳中,聽取曹仁等彙報鄧縣一役詳情。
真相大白。
曹仁所稟,終於證實了曹操此前的推測。
劉備不但識破了程昱計策,還對他反手使了一出調虎離山,聲東擊西之計。
他是伏殺劉備不成,反送了四十萬斛糧草。
賠了夫人又折兵啊…
“丞相,是昱失算,沒料到劉備竟能識破昱之計策,使得丞相中了其調虎離山之計。”
“此役之失利,昱難辭其咎,請丞相治罪!”
程昱也不推脫責任,麵帶愧色的站出來主動領罪。
“縱然是奉孝,亦有計策失算之時,你程仲德確有失算之責,卻還沒到孤要治你罪的地步。”
“倒是你!”
曹操冷峻如刃的目光,轉向了瑟瑟發抖的於禁:
“當年官渡一役,你以三千兵馬堅守白馬,擋住十倍袁軍圍攻而不失城。”
“今程仲德計策雖失算,可孤好歹留給你一萬精兵,你為何卻如此輕易就失了糧營?”
於禁身形一顫,撲嗵跪倒在地,羞愧的低下頭來,無言自辯。
“孤問你,你自調任鄧縣糧營以來,是否在軍中日夜飲酒,不問軍務?”
曹操目光如刀,厲聲喝問。
於禁愈加羞愧,不敢回答。
“糧營失陷之時,你是否又向關羽下跪求降?”
於禁頭越來越低,依舊不敢回答。
曹操臉上怒意越來越重,再次喝問道:
“孤再問你,你既是為劉備生擒,那大耳賊為何卻放你活著回來?”
這一次,曹操終於問到了一個於禁能回答的問題。
於禁慌忙抬起頭來,解釋道:
“那大耳賊所以放禁回來,是想令禁向丞相帶一句話。”
曹操眼神一動,喝問道:
“那大耳賊令你帶什麼話給孤?”
於禁稍稍跪直了身子,說道:
“劉備說丞相若是識趣,當即刻率軍北歸,否則他必叫我十五萬大軍有來無回,灰飛湮滅!”
此言一出,大帳中一片嘩然。
“於文則啊於文則,你好生愚蠢,你這是自尋死路啊…”
程昱心中暗暗抱怨,手心已為於禁捏了把汗。
你二降劉備,失陷糧營,已是重罪。
什麼也不說,隻是伏首認罪,曹操念及你十餘年追隨的情誼,還可能饒你一死,給你個卸甲歸田的結局。
你倒好,竟當著這麼多謀臣武將的麵,將劉備的“最後通牒”,公然向曹操道出。
這不是當眾打曹操的臉麼。
你是在給正在氣頭上的曹操,來了個火上澆油啊。
曹操能饒你才怪!
果然。
曹操眼眸爆睜,勃然變色,拍案怒喝道:
“來人,速將於禁推出去,給我斬首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