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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課程任務重,月考成績還沒公布,各科的新課已經無縫銜接上了。
時間不給任何人後退逃跑的機會,他們都隻能被它拉扯著向前。
入校月餘,高一學生早已習慣了學校和家兩點一線的忙碌生活。
這其中,周遲喻是個例外——
過於優越的家庭條件,讓他無法與任何需要依靠努力學習換取未來的人產生共鳴。
比如,每周一下午最後一節活動課,學生們大多都不出去活動,周遲喻則會換上球衣,約朋友去校籃球場。
今天球打到一半,有人跑過來說:“咱們月考出成績了。”
李江川最先回應那個人的話:“不知道誰會是我們這屆的年級第一。”
周遲喻對月考成績不感興趣,但他好奇年級第一究竟是誰,心裡隱隱有一個名字呼之欲出,但還待驗證。
“在哪兒看的消息?”他邊運球邊往球場邊上走,到了那人麵前,掌心一翻,靈活將球收至臂彎夾住,“不會是什麼小道消息吧?”
“哪能啊?”那男生從口袋裡拿出一遝折疊得皺皺巴巴的紙,“這是從我們班主任那裡拿過來的,咱們高一所有人的成績都在這上麵。”
周遲喻接過去,一頁頁往後翻……
李江川則從後往前翻,他率先找到了周遲喻,興奮道:“遲喻彆找了,你名字在這兒呢。”
李江川從小到大最關心的就是周遲喻的考試成績。
隻要倒數第一夠穩,他就可以做萬年倒二。
周遲喻沒空看自己分數,也沒看彆人分數,他在用目光快速搜索季雲珂。
翻到下一紙,有人用紅筆把雲珂的名字著重圈了出來,他的目光停留在後麵的分數上。
看什麼這麼認真?
李江川好奇,把腦袋湊過來和他一起看——
數學:150
語文:138
英語:146
物理、化學、曆史、政治、生物、地理全是100分。
李江川睜大眼睛,倒吸一口氣,誇張道:“天呐,好恐怖的數字,我做夢都不敢夢這麼大的。”
終於明白那個紅圈標記是什麼意思了,有人比他們先找到了年級第一。
周遲喻把成績單塞進李江川手裡,撥了撥頭發,眉骨微揚,愉悅吹起口哨:“不用看了,年級第一是季雲珂。”
他語氣篤定,眼含微笑,仿佛考第一的不是季雲珂,而是他周遲喻。
李江川不理解,皺眉問:“遲喻,你倒數第一,怎麼還那麼高興?”
周遲喻仰起下巴,輕蔑地瞥了他一眼道:“我同桌是年級第一就行。”
李江川一臉鄙夷:“嘁,嘚瑟樣,你同桌又不是你。”
周遲喻冷哼一聲:“你懂什麼,這叫蓬蓽生輝,我是蓬蓽,她是輝。”
李江川嫌棄:“一天天亂用成語。”
“走了。”周遲喻走出去幾步,又停下,轉身將手裡的籃球砸給了李江川。
“時間還早呢,這就不打啦?”李江川嘟囔。
“不打了,有事。”周遲喻把手揣進口袋,臉上的笑快要溢出來了。
“你能有什麼事?”
周遲喻頭也沒回,手臂舉起來,食指轉著圈朝天空比了個數字一。
他要去給季雲珂報喜。
考了年級第一,小伏地魔指不定要高興成什麼樣,光是想想,他都壓不住嘴角的笑意。
一路疾步,穿過長廊,走進教室,環視一周,發現季雲珂不在。
六班的程應禮來送數學小練,周遲喻察覺到不對勁,扭頭問自家妹妹:“季雲珂呢?”
周景儀說:“剛被班主任單獨叫出去了。”
“叫她做什麼?”
“好像是讓她回家,我沒來及問。”
“回家?”周遲喻低頭瞥向雲珂的桌洞,書包居然還在……
這麼著急走?書都沒拿麼?這也太不季雲珂了,他隱隱有些不安。
難道是出了什麼事了?
程應禮送完作業要走,周遲喻上前叫住他:“你剛從哪裡來?”
程應禮還沒忘記上次在食堂搶座位的事,他暫時不高興理周遲喻。
周遲喻才懶得管他高興不高興,用力拍上程應禮肩膀:“喂,沒聽見?我問你話呢。”
程應禮肩膀隔開周遲喻,不悅道:“辦公室。”
“你剛看到季雲珂了嗎?”
“沒有。”
周遲喻的眉頭越蹙越緊……
這時外麵走進來一個短發女生,她和程應禮是發小,見了他,免不了聊上幾句:“哎,我們數學課代表家出事了,應禮,你得當兩個班的數學課代表了。”
周遲喻聽到這話,立馬問那女主:“季雲珂家裡怎麼了?”
女生斟酌措辭道:“好像是她媽媽下班路上出了車禍。”
“你怎麼知道的?”周遲喻後背突然開始冒汗。
“我剛去上廁所,聽到顧老師和馬老師在門口講的,應該……”
女生話沒說完,周遲喻已經走了。他回到座位,俯身到書包裡翻手機,心裡太急,抽屜裡的東西被他拽出來灑了一地。
周景儀聽聞雲珂家裡出事,也是一驚。
手機開機後,周遲喻立刻給季雲珂打電話,但是沒人接。發消息,也沒人回。
“什麼時候走的?”周遲喻問自己妹妹。
周景儀麵露擔憂:“大概有半個小時了。”
半個小時前,他打球正開心……
早知道今天不去了。
周遲喻低頭抓起車鑰匙,衝周景儀說:“晚自習幫我請一下假,就說我肚子疼要去醫院。”
“你去哪?”周景儀不放心追問。
“去季雲珂家看看。”
“你知道她家在哪?”
“不知道,先出去再說。”周遲喻說著話已經走到了後門口。
騎車到西門,聽到了放學鈴聲。
他吸進一口氣,趕在人群前麵騎車出去。
周遲喻心裡想著要去找季雲珂,可是他根本不知道雲珂家的具體地址,隻知道是在永平巷。
車子停在永平巷口——
他無數次和雲珂在這裡告彆又遇見,但一次也沒有走進它。
他曾傲慢地覺得這裡連接著伏地魔的家。
車頭一轉,騎進小巷,映入眼簾的一切都讓他怦怦然——
房子一幢連著一棟,白牆黛瓦,蔥鬱的爬山虎,隨處可見的重瓣月季、還有偶爾探出院落的三角梅,他以前怎麼會覺得這裡是伏地魔的家?
傲慢與偏見是元凶,他因為傲慢,從未真正了解過季雲珂。
他想起那天晚上,雲珂用一種輕鬆語氣和周景儀說:“也就三百米。”
車子騎出去幾百米,他看到一處小區——上個世紀末的老古董。
他覺得季雲珂的家就在裡麵,但具體哪棟、哪戶不知道。
這小區甚至沒有物業。
車子丟在樓下,他徑自步入光線昏暗的樓道,然後開始一家家敲門——
“您認識季雲珂嗎?高中生,長得挺漂亮的。”
“請問您知不知道季雲珂家住哪兒?”
“季雲珂在不在這樓裡,成績特好。”
……
他連著敲了十幾戶人家,都沒找到認識雲珂的人。
手機在口袋裡響起,周景儀在那頭說:“哥,我剛去給你請假,順便問了班主任,雲珂沒回家,她去了省人醫,她媽媽叫梁小青,你去醫院急診處找。”
周遲喻稍微鬆了口氣,跨上車,猛蹬腳踏,往省人醫趕。
入秋以後,落日時間比夏天變早了許多。
太陽收起最後一縷光芒,夜幕降臨人間。頭頂的彩色流雲變成了灰暗色,風很冷,不斷往衣領裡鑽。
省人醫的急診異常忙碌。
周遲喻問過人,知道雲珂媽媽被到了手術室,送診護士還沒回來,前台護士這裡暫時查不到準確信息。
省人醫門日均診量超12000人次,手術室不是一兩間房子,而是一整棟樓。
在這裡,沒有送診護士的指引,想短時間找到某個病人還是挺費事的。
周遲喻從一樓開始,一層層往上找。
電梯難等,他從環形連廊一頭走到另一頭,再沿著台階往上爬。
如此往複,終於在八樓看到穿著校服的季雲珂。
心裡墜著的石頭總算落了地,周遲喻彎腰,扶著腿大口喘氣,他跑了太久,這會停下來,脖子臉上都是汗粒,腿上的神經突突跳動。
雲珂抱膝縮在長凳上,無助又乖巧,像隻皺巴巴的流浪貓。
周遲喻覺得自己的心被一張無形的網包裹住了。
他朝她大步走來,鞋底摩擦地板磚發出窸窣聲響。
雲珂一直盯著對麵手術室,根本沒注意。
到了她麵前,周遲喻才壓低聲音喊了她一聲:“季雲珂……”
雲珂連忙站起來,錯愕地看著他問:“你……怎麼在這裡?不上晚自習嗎?”
“請假了。”周遲喻邊說話邊找紙巾擦汗,運動讓他的臉頰變得有些紅。
“請假?”雲珂蹙眉,依舊不明白。
周遲喻絲毫沒有掩飾心意:“我想過來看看你。”
剛剛站得遠,看不清楚。這會兒離得近了,周遲喻發現雲珂眼眶通紅,睫毛濕漉漉的沾在一起,她在這之前應該哭得挺厲害的,兩隻眼睛都腫著,燈泡似的,說話還帶鼻音。
周遲喻咽了咽嗓子,心口劃過一陣抽痛:“坐著說吧。”
雲珂點頭,與他並排坐回椅子裡。
周遲喻小心詢問:“阿姨情況怎麼樣了?”
雲珂背脊僵住,良久才攥緊衣角緩緩開口:“情況不太好,醫生說保守治療如果不行的話,可能需要截肢……”
她越說聲音越低,到了後麵,聲兒都沒了。
周遲喻側眉,見她正垂著腦袋用手背抹眼淚,後背一抽一抽,哭聲都克製著。
“你爸爸呢?”他很難形容自己心裡那一瞬間湧起的感受,悶悶的、脹脹的,仿佛被鉛塊捆綁著墜進了水底,“他怎麼沒來?”
雲珂吸著鼻子,低低地說:“我爸爸早就不在了。”
“對不起……”周遲喻鼻頭一酸,想扇自己的嘴。
“沒事。”雲珂低著頭說,“我習慣了。”
“你家還有其他人在北城嗎?”周遲喻問。
“沒有。”雲珂把臉埋進膝蓋,低低啜泣起來,“老天好不公平,我媽媽明明已經吃了好多好多苦了。”
那一刻,周遲喻覺得自己蠢爆了,因為他搜腸刮肚找不到可以安慰她的詞語,反而惹得她再度落淚。
雲珂繼續抱膝坐著,長發從她耳朵後麵落下來,垂在臉頰上。
周遲喻差點伸手替她把那縷頭發撥回去。
過道裡越來越安靜,時間像是被造物者按下了暫停鍵。
九點鐘,八樓的手術室相繼黑了,家屬、病人、醫生、護士全走光了,隻剩梁小青還沒出來。
周遲喻想起什麼,扭頭問雲珂:“你吃晚飯了嗎?餓不餓?”
雲珂搖搖頭說:“我沒胃口,你先回去吧,不用在這裡陪我。”
周遲喻起身去了一樓。
醫院食堂這個點沒有飯賣,定外賣時間又太久。
他在自動售貨機上買了麵包、牛奶和水,重新上樓來尋雲珂。
“你怎麼又來了?”雲珂見了他有些驚訝。
少年的眼裡滿是局促與擔憂:“我……我十點鐘再走。”
“謝謝你。”雲珂勉強擠出一抹笑,她吃了幾口麵包,喝了大半瓶水,才想起問他,“你是不是也沒吃晚飯?”
“我沒事。”他其實挺餓的,今天運動量有點過。
雲珂掰了半塊麵包遞給他:“你也吃點。”
周遲喻接過麵包,吞了吞嗓子說:“季雲珂,你需要肩膀嗎?我的肩膀可以借你靠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