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季雲珂瞧見周遲喻的第一反應是慌張。
毫無征兆的慌張——從心臟湧起,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忙不迭將臉偏向馬路另一側,借此來躲避周遲喻的注意力。
周遲喻眼睛不瞎,雲珂那點小動作無異於掩耳盜鈴。
“季雲珂!”他直接拔高聲音叫她。
雲珂手指和腳尖短暫地麻了一下,整個人僵在電瓶車後座上。她眉頭緊蹙,恨不得找哈利波特借頂隱形鬥篷來。
轉瞬間,她理智回歸,心想乾嘛要怕周遲喻?
雲珂將慌亂吞回肚中,微笑著同他打招呼:“早啊,周遲喻。”
嗬,季雲珂竟然在笑。
多氣人啊,前兩天她還和他說不喜歡程應禮,現在竟然就親昵地坐在程應禮後座上,還這麼開心!
周遲喻臉色陰沉,他跨上山地車,猛踩腳踏,加速向前。
待衝到電瓶車正前方,車身一橫,將電瓶車攔了下來。
程應禮皺眉問:“有事?”
周遲喻懶得和他廢話,他視線越過程應禮,望向後座的季雲珂。
雲珂也毫不避諱地迎上他的目光。
慌亂想消失殆儘,她覺得他現在的行為很幼稚。
“下來。”周遲喻單手掌車,微揚下巴,朝她命令道。
雲珂看著他,反問:“下來做什麼?”
“我載你去學校。”周遲喻咬緊牙關,努力克製著情緒。
他都想好了,季雲珂要是不肯跟他走,他現在就和這個程咬金打一架……
雲珂鼓起腮幫子,麵露遺憾道:“可是,你的車沒有後座,怎麼載我?”
沒有後座?周遲喻愣住了。
他的車確實沒有後座,沒法帶人。
可現在是有沒有後座的問題嗎?
周遲喻太陽穴猛跳兩下,他壓根沒想到會因為雲珂這句話失去吵架的優勢。
吵又吵不贏,乾又乾不掉,他氣得牙都要咬碎了。
“要遲到了,”雲珂四兩撥千斤提醒,“有什麼事,去學校再說吧。”
周遲喻先是讓開道,放他們過去,接著又氣不過,追上去。
幾人到達進車棚,程應禮鎖車,雲珂站在旁邊道謝。
周遲喻一言不發,全程綠著臉。
雲珂往樓上走,周遲喻大步跟過去,手臂一伸,攔住她的去路:“季雲珂,你就沒什麼要和我解釋的嗎?”
“我要解釋什麼?”雲珂表情坦蕩,一點也不怕他。
周遲喻臉部肌肉抽動,再度被她難住。
還能解釋什麼?
解釋你為什麼又喜歡程應禮?
解釋你喜歡我為什麼不一心一意……
周遲喻內心在咆哮,嘴上根本問不出這種羞恥的問題。
這股氣一直憋到了早讀課——
彆人舉著課本背《沁園春長沙》,周遲喻抱著一本字典在那兒拖腔拽調地讀成語:“心猿意馬、朝秦暮楚、見異思遷……”
他都想好了,隻要季雲珂和他解釋一兩句,他就當場原諒她,並且雙手送上玫瑰奶露。
雲珂偏偏冷處理,任由他唱獨角戲。
周遲喻心裡跟被貓抓一樣難受。
好你個季雲珂,真沉得住氣啊!
他清了清嗓子,繼續讀成語“感化”她——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亡羊補牢為時不晚、迷途知返、懸崖勒馬……”
後排的李江川,拿胳膊肘戳了戳周景儀:“哎,月月,遲喻這是受什麼刺激了?怎麼讀個書還陰陽怪氣的。”
“不知道,”周景儀想到早上的事,好聲沒好氣道,“他現在已經不是我哥了。”
“啊?”李江川驚呆。
周景儀繼續說:“我已經把他開除了。”
周家倆兄妹,一個比一個奇怪。
李江川不理解,很不理解。
周遲喻讀累了,側眉偷偷瞥一眼雲珂——
不看不要緊,看完他便立刻不淡定了。
雲珂正埋頭趴在桌上,後背輕顫,好像在……哭?
不會吧?
這就哭了?
他好像也沒說什麼狠話吧?
早知道他就不嘴賤讀成語了。
周遲喻有點不知所措,手搓著脖頸湊過來。
他想哄她,又不知怎麼哄,好半天才聳著肩憋出一句:“行了,季雲珂,我不生你氣了,你以後專一點,彆理那個程應禮,我又不是那麼小氣的人,咱倆還是好朋友……”
雲珂肚子痛,注意力不集中,沒聽清他說什麼,隻好扭頭過來問:“你剛剛說了什麼?”
周遲喻這才發現,她不是在哭,而是身體不舒服。
“你怎麼了?”他忙問。
“肚子痛。”雲珂說著話,眉毛都皺成一團了。
“還是去醫務室看看吧。”周遲喻提議。
“不用……”雲珂咬著唇,有些忸怩,“不是生病,過一會兒就好了。”
家中有個同齡的妹妹,周遲喻多少還是有點了解女生的。
他看雲珂這樣,猜測是生理期。
“你帶紅糖了嗎?”他輕咳一聲問。
雲珂不知道他怎麼看出來的,紅著臉說:“帶了。”
“拿給我。”
周遲喻接過紅糖,順手揣進褲兜。
這時,下課鈴響了。
數學作業還沒收,雲珂忙捂著肚子強撐起來。
周遲喻一把將她摁回去,“歇著吧,作業我幫你收。”
雲珂趴回桌上,繼續和疼痛做鬥爭,但又不放心周遲喻,隻得豎著耳朵聽動靜。
周遲喻風風火火地走到前麵,一敲講台上,理直氣壯地喊:“搞快點交數學作業,不交我可直接記名字了。”
有男生過去摟住他肩膀,調笑:“遲喻,怎麼是你收數學作業啊?”
“我同桌身體不舒服,我幫忙代勞一下。”周遲喻挑著眉梢,聲音戲謔。
“學委怎麼不舒服了?”那人問。
雲珂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她生怕周遲喻不著調說出點駭人聽聞的話來。
好在周遲喻隻是扯動嘴角,漫不經心地吐出兩個字:“感冒。”
女生天生比男生敏感些,小伏地魔更是如此。
生理期在他看來不是什麼羞恥的事,但有些男生就喜歡拿這種事開女生玩笑。
嘁,他才不要給那些人機會。
雲珂抬起臉,遠遠望向講台邊上的周遲喻。
他單手插兜,還是平常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可不知怎麼的,她突然覺得他挺靠譜。
周遲喻送完作業回來,後知後覺地想起了他的玫瑰奶露。
話說,拿它兌著紅糖喝應該挺合適。
他早上沒拿保溫杯,塑料杯裡的奶露已經冷透了。
隻有食堂超市有微波爐,他拿上東西,大步離開教室。
超市老板見他手裡拿的是塑料杯,無論如何不肯讓他放進去微波爐加熱。
“我這是材質的。”周遲喻指著杯底強調。
“那也不行。”這老板是個人精,在學校做事,不願承擔任何風險,“我這微波爐隻能放陶瓷器皿,塑料加熱會有毒。”
周遲喻隻好去貨架上找合適的容器。
放眼望去,可供選擇的範圍很小。隻有一種寬口的馬克杯,樣式簡陋,而且擺放很久,積了不少灰。
也沒彆的選擇了。
他付完錢,上外麵開水爐上燙洗杯子——
上課鈴冷不丁在頭頂響起,那聲音巨響,他沒有心理準備,手一抖,被開水燙著了。
刺痛感沿著皮膚爬上來,火辣辣,真疼!
他來不及處理燙傷,麻溜把奶露和紅糖倒進馬克杯,送去微波爐裡加熱。
耽誤這麼久,遲到在所難免。
這節是化學課,化學老師就是那個鐵麵無私地教導主任:秦方雄。
秦老師可不慣著周遲喻,直接讓他在後門站著。
教室裡響起講課聲:“56g的氮氣,在標準大氣壓下的體積為多少,含有氮分子的數目為多少?這道題目……”
周遲喻順著牆根往前移了移,直到能透過窗戶可以看見雲珂——
她坐得端正,聽課也認真,就是表情皺巴巴的,不用問,生理期的疼痛並未緩和。
得想辦法把這杯子送進去……
周遲喻蹲下來,順著牆根挪到雲珂窗邊,他趁化學老師轉身寫分子式時,迅速將杯子從敞開的窗戶裡遞進來,塞給了雲珂。
雲珂看著桌上的水杯,再側眉瞄向外麵,心臟撲通撲通跳起來。
周遲喻膽子好大。
雲珂繼續聽課,周遲喻則蹲在外麵小聲提醒:“趁熱喝。”
雲珂哪敢喝,趁老師不注意把那杯子拿過來放在腿上。
暖意滲進衣服麵料很舒服。
化學課結束,她才終於敢擰開蓋子,混合了紅糖的玫瑰奶露很甜,生理疼痛也終於緩和下來。
中午吃飯,李江川發現周遲喻手背上有一片紅痕。
“遲喻,你這手又被誰給啃了?”
“不是啃的,”周遲喻甩了甩手說,“燙的。”
“什麼時候燙的?”雲珂忽然插話進來問。
“早上去熱牛奶的時候。”周遲喻隨口答。
他沒把這傷放在心上,雲珂卻蹙起了眉,應該是幫她泡紅糖時水燙的。
午飯後,她特地去醫療室買了支燙傷膏給他。
周遲喻心裡美的不行,嘴上卻逞強道:“嘁,一點小傷而已,用不著這麼麻煩。”
“還是塗一下吧。”雲珂說。
“好啊,”他接過去研究半天,“這怎麼用啊?”
“就塗上去啊。”雲珂說。
“我可不會,你幫我。”說著話,他把燙傷膏塞回雲珂手裡。
雲珂沒推辭,低頭擰開蓋子,同他說:“手伸過來。”
周遲喻認命地把手遞過去,雲珂指尖沾上藥,一點點塗在那道創麵上。
周遲喻聞到她身上甜甜的香氣,像是梧桐樹葉和茉莉混合的味道,耳朵一點點紅起來。
“季雲珂……”他吞了吞嗓子,開口喊她,“你是不是會養蠱?”
“什麼?”雲珂指尖無意中碰到了他的傷口。
“嘶——”
“痛?”
“廢話,當然……”痛。
雲珂在他說痛字之前,低頭朝那處傷口吹了吹。
甜絲絲、暖融融的……
撲通——撲通——
糟糕,他怎麼感覺,他的心在融化……
“你耳朵怎麼那麼紅?”雲珂抬頭問。
“當然是……熱的。”
艸,她這分明就是調戲!